虽说颜家在四合城不是没有别府,但她还是以言宁、言怀二人不在身侧为由强行留在了玉府。玉翊痕身为一家之主,大概是觉得府大院多,多她一个也不过是多双碗筷而已倒也没说什么,还很体贴周到地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所住的地方是座水楼,可以纵观玉家别府的全景,这种榜山依水的幽然很合她的嗜好。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机关重重、戒备森严,即便一个马夫都可以与皇家饲养的暗卫所媲美的玉家竟会闯入刺客,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便敢来行刺的刺客。她一边感慨着玉家仆从空有一身绝学,却有一颗‘天下无人敢犯玉家,我大可就此偷懒’的心,一边又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刺客竟还格外地面熟。
她从小天资聪颖,在记忆力方面可谓是异乎常人。但自从八岁那年重伤,毁了右手之后连带着记忆力也下降了许多。此刻一番细想之后,方才回忆起来眼前这格外面熟的刺客可不正是前几日在雁山脚下她故意放走的黑衣女子。虽说那日粗看之下确实是辨不出男女,但也仅限于旁人。她身为女扮男装一类人中的翘楚,自然不难察觉出来。是以在那人识相地逃跑之后,她也识趣地没有再追。若是放在以往,怎可能会有在她手下还能全身而退之人?
“不知本少何时惹到了姑娘,竟让姑娘如此穷追不舍?”她漫不经心地拿玉扇挡着剑招,脸上尽是戏谑之意。
黑衣人震了震,显然没料到自己早已被识破女子之身,倒退了几步。清丽的声音如黄鹂啼鸣,想来定是个美人。“你一早就知道,所以才放我走?”
她挥了挥扇,嘴角弯起弦月般的弧度,“叶小姐怎么说也算是师出名门,既然是要行刺何不选月黑风高夜,偏择日暮垂山时?这样岂不是故意暴露自己?”
黑衣人又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在女子之身被识破的基础上又添了个身份暴露。回答的声音却带着岁月流光尚未消磨去的桀骜,不像察言观色,容态百变的世家女子。“家师有训,行正坐端。本小姐一向来不屑于做偷鸡摸狗那些小人所为之事。”
她修长的眉挑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似柳梢月勾,荡在这一方清水山色间。日暮垂山,落日方在天际,染一幕殷红,辉映在水楼前的池潭里,孕出一道道柔美的波光。她素来冷淡的容颜在那一道道粼粼波光里星星点点柔和起来,难得温柔:“叶小姐果真是性情中人。”
对面的人呲地一笑,慢慢抬手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好看的脸。杏眼含水,细眉皓齿,肤白如雪,是个顶尖的美人。同叶扶殊反倒并不十分相像。“兰因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玉翊痕、风镜烨、叶扶殊三人踏入院中时,正好上演到纯良少女被狡诈多端的兰因公子灌了几坛子的酒,摇头晃脑地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叶家近些日子来发生的事全部相告的戏码。
三人信步而来,耳尖地听到叶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正在诉说她这一路上干的侠义之事。“我看到那个男的有不轨之举,就赶忙抽刀断水,断了他那恶念,将那女子解救了。公子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很仗义?很正直?”
对面的华服公子玉指敲了敲桌子,打出低低的节拍,清越的声音伴着曲调幽幽响起:“确实很厉害,很仗义,很正直。不过小姐就没有想过,或许那对男女本就情投意合,结伴出游。既是这种情境,自然免不了生出几分平日里不该有的情意。那女子不过是欲拒还迎地推了一下,也说不定呢?”
“是吗?”微风拂起纱幔,露出少女绯红的脸庞,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迷离韵味。少女思虑再三,嗒地一声放下酒杯,顿悟道:“怪不得我救了那女子后,她的脸色看起来那么苍白。我还以为她是惊惧未消,怔住了呢。原是这样……”嘟了嘟嘴,又道:“那她就不应该玩欲拒还迎这一套嘛。这和我们祭闫宗秉承的宗旨不太一样。换做是我,我肯定会流露真情绝不矫揉造作。”
华服公子并不表态,静静地听她讲完接下去的故事。其间还评论上几句,多是赞许之言,鼓吹得少女越说越有兴致。而玉翊痕三人就一直静立在暗沉下来的天色里,浅光调色出悠长的身姿,既不上前也不后退。三人神色各异,看不透在想什么。
时隔多年之后,三人偶然忆起这一日时,都无不感想,或许那时候应该上前的。若那时入亭的话,或许事态不会发展到后来那样的地步。或许颜揽音同叶微便不会在这渺渺尘世间交织出那般令人叹怜的羁绊。
“那叶小姐为何几次三番要杀本少呢?”华服公子一提出正题,少女便显得有些尴尬,踌躇了半响才弱弱地回道:“公子误会我了。叶微并无杀心,只是……只是听闻哥哥与公子相斗过数回,皆败在公子手下。叶微一边对公子心生折服,另一边又想知道能让哥哥视为毕生劲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这才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小姐言重了。”华服公子温润如玉地回道,那种显而易见的温和,与三人记忆深处的人截然不同。“不过小姐方才提及叶家家主有意废黜恒华公子的少主身份,此事当真?”
“岂止有意。”少女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怅然道:“父亲他已上报了宗族,要废哥哥改立叶随为少主。”少女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哦,叶随是我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