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擒了微霜,已在腾起来的山雾之中,两厢白的死对头不知为何就这般和谐地一个在给另一个烤鱼烤鸡了。
玉翊痕注视了她良久,才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问:“七少为何在此?”
一贯懒散的少年公子在他这一问的时候正在漫不经心地撒着香料,火光映着月辉投射在她身上,衍出梦一般的身影。她比他更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这话该是我问公子才对。”
“恒华公子缠我缠得紧,不得已之下只好避开了。”
她听出了话外音,转了转枝条,不详的感觉就是来得如此突然。“叶木头也在这?”
他淡淡的声音自后传来,却是比不详还为不详的消息:“风弦公子也一同在四合城内。”
她嘴角抽了抽,觉得清净二字大抵是离她远去了,转身对上正靠着树无比闲适慵懒的他,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烤完的鱼递了过去。
他接过色香味俱全的烤鱼却并不见喜色,瞥了眼正无比优雅地吃着鸡腿的她,又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烤鱼,看上去便是一沉毫不遮掩的极浓的惆怅。她注意到他的动作,问道:“公子不喜欢吃鱼?”
像端着尊佛般供着手里那一条鱼的公子闷声不响地点了点头,她诧异了一下:“那为什么还要抓鱼?”
他抬起头,眸光似天水般澄澈,反问道:“七少不喜欢吃鱼?”
她皱了皱眉,有些摸不着条理,虽不明白他这一问的意义,却还是答了:“不是很讨厌,也不是很喜欢。”
他咬了口鱼,小声嘟囔了几句,因着声音小得出奇,她没听清,只全心全意地注意着他的动作。她这几年,世间排的上名榜的才俊是大致都见过了,却还是生平第一次,真有人能叫她生出此种想法,觉得这世上真有人能将雅诠释到极致,便连啃鱼都是这般赏心悦目。
将三条鱼和一只鸡基本消灭干净后,颜揽音闲来无事倒是一个飞身上了一株古树,玉翊痕坐在火堆旁眼见她找了个好位置坐下,身手灵巧得倒好像是经常干这种事。“七少打算在此露宿?”
她坐在树枝上,晃着脚,仰望着星空,已是随性到了极致了。倒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事,她偏爱起高木之上的风景,有事没事的时候总爱往树上攀,是以过去宣烨殿的公主不见时,七十二宫里的婢子便每每都是要把脖子仰弯的架势。她在树上懒懒答他:“有何不可?仗剑天涯纵萧然,以天为盖地为庐。何等逍遥?”
他低着头,在半明半暗的篝火处看不清神情,只稳稳听得他话音清和,幽幽落落已是拿锦绣山河织了一个美妙梦境。“原来七少喜欢的是这样的生活。”
她低下头来,对上靠着树慵懒闲适的他。雅到极致的蓝衣,这样好看的容颜,这样完美无缺的一个人,这样一位郎华惊绝的公子,看久了会醉进去,而且还是一醉不醒。只可惜她是个从未醉过的人,“那公子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一问落下,良久没有回音。她以为玉翊痕又是不想答她,便收回了目光,眼看着月已移往另一角落,便琢磨着该怎么换个更好的位置。冷不防她这一低头,那边的玉翊痕不知何时已仰头看着她。突地,她就这样完美邂逅他在星辉里画出的一味人世间最能蛊惑人的笑意,就这样清楚明白地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我爱的人所喜欢的生活便是我所喜欢的生活。”
天不怕地不怕向来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兰因公子在那一句话入耳后,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回过神时她抵是自觉尴尬便不露痕迹地偏过头去,一时间竟忘了此刻是在树上,习惯性地往后一仰,一个失力间就此翻了下去。好在她反应能力极佳,打算就势做一个空翻,然后稳稳落地,便连落地后的说辞都想好了。
但这世上总有句话叫做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在她准备做出空翻之前,一双手搭上她的腰间,几个回旋后正是她想象中的稳稳落地。鼻间嗅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淡淡冷梅香,而他含笑的声音早已自头顶幽幽荡荡了下来,“七少这是在投怀送抱吗?”
她灵台一阵刺痛,脑海中晃过了一个画面,稍纵即逝,未给她瞥清的机会。以至于她有些怅然地抬头,将她那份流露出来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就投入了他的眸底。
而玉翊痕也是惊觉她的不对劲,立刻放下她,关切道:“可有哪里受了伤?”
她垂着头,良久未有说话。他猜想大抵是自己之前那一句调笑的话触怒了她,刚动了动脚步却被她一把拽住袖子。一回头见她仍是神情凉漠,声音却是异乎常态的冷,问了他一个这辈子想她问却也不想她问起的问题。
“玉翊痕,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怔愣无言,似是也同她一样在记忆中寻觅是否曾有那样一次萍水相逢,然而半响后,她听见他平淡的声音混入风际,像一叶幽落入潭中,吹不出秋水微皱。
他还是一如既往那般微微温着的笑意,同她柔着声音道:“七少这一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但痕再三回想,都只能忆起你我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那京都黄昏后,危楼亭立前。难不成七少竟已记恨我到了此等地步,连梦中都留有痕的一席之地了吗?”
“公子说笑了。”她慢慢松开手,容色是一如往昔的冷淡。玉翊痕则是慢慢走向快灭了的火堆,仿佛就是心照不宣般,他始终没有回头,给她一丝探究的机会。而她,再也没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