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个断头秀才所说,姬榛把我的肉身放在冰室里,广征道士给我还魂。还说,谁若能还魂,江山都可以拱手相让。
师傅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有意无意地瞟向我。
自我看上长君之后,师傅总想介绍其他男子给我认识。他说,我若是真非长君不嫁,那这辈子都注定打光棍,因为长君不瞎。我说,若是如此,那便此生不嫁。他老人家又说了,我嫁不出去事小,万万不能丢了他的老脸。
他这么试探我,着实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骗我成为晚月,好让我爱上姬榛而忘了长君。
以师傅的性子,倘若我真的喜欢姬榛,估计会直接把他打死,然后勾了他的魂绑到桃止山上跟我成亲。
且不说我对姬榛有没有那份情。姬榛爱的是晚月,我不过是借了晚月的身份,自然晓得姬榛这份情不是对我的。倘若不是为了报答师叔,我也不会去代替晚月遭罪!于是只淡淡“哦”了一声。
“你当真不喜欢他?”师傅少有的郑重,问了句。
姬榛虽是个阳间男子,但那份魄力足以让千千万万个姑娘动心。倘若是在认识长君之前遇见他,我兴许会动心。可如今,我心里只有长君,哪里容得下其他男子?
“为师见你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本想着替你争些缘分。既然你也放下了,那为师就不得罪长君了。”
分明说着姬榛的事,怎么又扯到长君上神了?饶是我冰雪聪明,也没听明白。
临风穿越薄云,放眼望去。
桃止山上,西北面种满凤凰树,东南面一片桃花林。一如从前的模样,西北面凤凰树拥簇着府邸,而东南面种满了驱邪的桃花木。隔着渺渺的云雾,桃止山一面绿上抹了一层朱砂,红得似火,一面轻轻扬扬,粉雪纷飞。哪有望乡台上望见的郁郁葱葱的菩提树?
“师傅,我离开的这几年,桃止山有没有种过菩提树?”
“嗯?”
“方才在望乡台上,我看到桃止山种满了菩提树。”
“你在阳间的这些年,眼睛都坏了。回去让白鹿给你泡点枸杞喝喝,养眼。”
“……”
望乡台是为了死去的人在进入地府之前,再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家乡,以安抚亡灵。我自小在桃止山长大,望见的还能是别处不成?我暗自琢磨着,却没说出这疑惑。师傅找了个替身,把我的真身换了回来。用阳间的算法,我魂和**的磨合花了二十年才再次契合。我醒来的那天,祝容和卿卿来桃止山喝酒为我庆祝。而那天,我才知晓师傅为何说“不得罪长君”一事。
喝了些酒后,卿卿如坐针毡,一会说要去解手,一会说要出去透气。她向来藏不住心事,我见她这般,便问祝容怎么了。
祝容有些幸灾乐祸道:“估摸是近来求亲的多,有些烦躁。你不知道,浑夕山的草都要被踏没了!”
卿卿的身段和模样,放在四海八荒也是数一数二的,肥遗族外的人都想求娶的美人儿啊!打我们骑竹马的年纪,去浑夕山找她阿爹阿娘说亲事的人就络绎不绝。如今卿卿更是亭亭玉立,哪能不抢手啊!
不过,卿卿心底却只有祝容,只可惜,祝容这呆子竟一点都没瞧出来,这会还幸灾乐祸。
我瞄了他一眼,想着替卿卿争取机会,就对他说:“若不然你出去看看她?”
祝容倒没拒绝,很是乐意地出去了。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未见他们进来。我有些不放心,便走出去瞧瞧。
月色清辉洒下,那两人躲在凤凰树下嘀嘀咕咕,卿卿脸上熠熠生辉,那模样并不像是被逼亲的样子啊!我隐隐听到他们说谁回来了,似乎还提到长君的名字。
说起来,我们三人从小“臭味相投”。
自五百年前,长君轻轻一挥手就击退了战鬼与恶鬼两族,成为冥界的战神后,我们仨就成了长君的铁杆粉丝。关于长君的种种,我们必定会第一时间打听。若是长君的字画流了出来,那是下了血本也要买回来收藏着。卿卿更是疯狂到买过一个尿壶,虽然最后证实那并非长君所用过的。
大抵是照顾我的感受,自我被打入大地狱后,他们便不再在我面前提长君。然而,我却知道,他们藏了长君的字画,背地里依旧偷偷地谈论长君。谈及长君之时,我的小心肝不禁抖了抖。倘若他们知我在此处,必定装作一副恨极了长君的样子,哪里还会说真心话?我便隐没在树洞里,侧耳偷听。
卿卿:“长君已经闭关两百年,如今可算回来了!我现在就想去!现在就想去!怎么办?”
祝容倒是还算冷静:“阿爹说过这次寿宴要带上我,能见到长君他老人家真是太幸运了!不过,这一回你的消息不如我!其实长君这两百年来并不是闭关了,而是去阳间历劫三世了。”
“不对!你的消息才有误!长君又没犯错,怎么会被罚到阳间,还是三世历劫?!”
“听闻是长君上神自己想去阳间历练一番。你别不信!本公子消息可是准得很!”大概是为了证实他的消息是对的,不免有添了句:“上神最后一世是姬殷国的国君,叫什么……姬……榛!”
祝容的话如晴天霹雳,劈得我脑袋一片混沌。他们接下来的话,我再也听不清了。
姬榛……我又怎会想到,早在我变成晚月之前,长君已经进了轮回道。
我猛然想起师傅那句“不得罪长君”。那师傅先前说要替我争取的那段缘……不就是长君么?!
他们背着我讨论长君,着实太不厚道了。我原本想要狠狠揍他们一顿,但我此刻只想着师傅说要替我挣一段缘。便化作风般跑去找师傅。
师傅说,姬榛的确是长君转为人世的最后一世。他又喝了口茶,悠悠道:“长君为姬榛之时不过是个普通人,为师尚可将他绑了来。可如今他已恢复长君的身份,晚知啊……你也太瞧得起为师了。”
这话就像一道冷水,把我从头到泼了便。我心中的懊悔,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为此,难过得整整十天没吃饭。连白鹿做的窑鸡我都没动过。
那日,我坐在屋顶上,从朝阳晒去我身上的露珠,再到夕阳斜晖徐徐退出桃止山,我木木地望着长君所在的方向。
在月牙儿淡淡悬在枝头上之时,白鹿已经是第十八次上来。
“白鹿,我不饿。”
这幽幽说完,肚子就不争气地“叽咕”一声。我见沈默得有些尴尬,又纠正:“我不想吃。”
白鹿悲悯地凝望着我,眼底尽是慈祥。
长君与我,一个天,一个地,我自然是难以抓住的。但长君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即便是抓不住,即便我爬上枝头也依旧同他差个十万八千里,但我却会执着地攀上枝头,总觉得那样,我和长君的距离就只剩下十万七千余里了,也比十万八千里近了不少啊!
想着想着,我竟没出息地一把抱住白鹿的腿,放声哭了起来。
“明日是五殿阎王天子上神的生辰,你若再不准备,神荼上神就不带你去了。”白鹿柔柔地抚着我的脑袋。
我哭道:“谁稀罕去什么天子上神的生辰宴会?”
越发委屈,便哭得越发伤心。
“天子上神乃十殿之首,长君上神虽本位居高,但既为一殿掌事,自然是要赴宴的啊!”
白鹿的话让我打了个机灵,愣得我的眼泪水直接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