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中等身材,略微清瘦,面白无须,双目有神,听见问话,草草抱拳道:“在下无常掌教座下三奴,谢必成!”
黄泉勾起嘴角:“黄某出身草莽,有些心计不假,但都是市井打闹,仅图保命耳,断不会用在故人身上。何况孟姑十世为人,明察秋毫,黄某纵然愚驽,也不会诳语相欺。谢兄所虑,倒也好办。刚刚在下已经言明,所谓恩情,不过顺手所为,不值一哂。大家本就是萍水相逢,这便分道扬镳。无生沼泽之畔,各凭本事,生死无咎。”
说完,黄泉冲孟姑抱拳作礼,就要离去。
孟姑却是急了,抓住黄泉袖子,又觉不妥,遂将之放开:“公子留步!小三护主心切,并无不敬之意!”
说完她转身斥责谢无计:“小三!黄公子为人光明磊落,并非苟且之辈,你何必以言语相激!本座与掌教拟定计划之时,早料到今日业力缠身之局,亦有破解之法。天一烘炉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公子救我性命,便等于救了本教!法宝再神奇,不过就是件死物,给了公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公子刚才说得明白,他承人之诺,要护得是法宝元灵。本教精研灵魄秘术,将元灵从法器上抽离出来能有多难!我们势单力薄,本就难以成事,若能与公子联手,胜算大增,届时如何分配法宝,大家有商有量,岂不比和外人打生打死来得简单?小三你虽然聪明,却忒没有大局了!”
谢必成受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虽然羞恼,但听出她话语之意,心中松了一口气,低头不语。黄泉听到那番话,又打量了一眼孟姑,忖道:“瞧她动辄脸红的模样,只当她是个小姑娘。倒是我小瞧了她!十世为人,纵使岁不过二十,也有百多年了,又居于高位,早是成精了的人物,哪有那么好糊弄的?”
孟姑话中的意思,是想先和黄泉联手夺得天一烘炉,然后以他们无常教的鬼道之术将元灵楚江抽出,届时他得楚江,完成诺言,她无常教得法宝,完成仙业,两方皆得所愿。不过黄泉话虽然说得漂亮,实际上自始至终抱着的都是人财两得的打算,如何肯轻易放手?不过如今群敌环伺,彼众我寡,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是以黄泉却是不能当场回绝,不仅推翻了自己说的话,枉做小人,还与孟姑一行人再无转圜余地,只能刀剑相向,你死我活。
正当黄泉还要继续虚与委蛇,就听见嗯咛一声,一个虚弱颤抖的声音传来。
“你们……啊,好痛……你们是谁……啊,我的头……”
众人闻声,循声望去,就见昏迷不醒的蒋子文竟然挣扎着爬起了上半身,捂着后脑,呼痛不已。
刚刚范无救只是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受伤最重的脑袋也不过是以布巾裹脑止血。黄泉喂了他几粒恢复元气、促进皮肉生长的丹药,待他气脉平稳,便没有再去探查。
炼气士虽然身体不如仙士强大,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兵器打死的。
黄泉本是想先将蒋子文交给吕官明,令他着着实实地欠自己这个人情,之后蒋子文是生是死、身体健康,自然与他无关。只是后来孟姑相邀,又说了许久的话,竟将他活活等醒了。黄泉无法,只得上前问候:“子文,你觉得如何?可有难受的地方?”
蒋子文看着黄泉,摸着后脑,迷惑道:“子文?谁是子文?你在叫我么?”
黄泉愣了,心道:“失忆了?这小子脑袋这么不抗打么?”
他怎知道秦兵甲的大锤是千年黑铁为芯,外浇重铜打造而成,一只锤子就有千斤的分量,那一飞锤打在蒋子文脑袋上,本该将他脑袋打成烂西瓜,幸得他怀中春秋镜自发护主,才保得他的性命。能只是被打成失忆,没有变成痴呆,已算万幸了。
蒋子文不住地摸着后脑,只觉得那里又疼又痒。他摸了几下,看了看手掌,惊呼道:“血?我的?还是别人的?”
黄泉听见这话,抿起了嘴:“这小子,还挺有意思。”
他拍了拍蒋子文的脸,令他回复些神智,问道:“喂!小子,还记得你是谁不?”
蒋子文一脸茫然:“我?我是谁?我谁啊?对啊,我谁啊我……”
他勉强坐直,用懵懂的眼神左顾右盼,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突然摸到一件硬物。他拿出一看,是一块腰牌。他努力睁大眼睛,念出腰牌上的字。
“太阳宫……经院掌院……秦……广……明……”
“我叫秦广明?”蒋子文看着黄泉,闷声道。
“你叫个屁的秦广明!你叫蒋子文!”黄泉又拍了拍他的脸,总觉得他还是迷迷糊糊,好像这样能把他拍清醒一般。
蒋子文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秀气的双眼眯起,露出骇人的光芒。黄泉一时不慎,竟被这眼中锋芒微微刺到。
“你是谁?!为什么我的随身物品写着我叫秦广明,你却叫我蒋子文?!说!”蒋子文虽然受伤颇重,但这声叱骂还真有那么两分气势。
黄泉见状,心中有一丝惊讶:“眼通人心,这哪是个浮浪公子哥能有的眼神?这小子,表里不一啊!”
他正要说话,却见蒋子文气势突然又弱了下来,复变成茫然懵懂地模样,喃喃道:“不对……我记得你……你……一身的血……你在我前面……有人要杀我……是你救了我……啊……头……好痛……”
蒋子文说完这句,觉得头痛欲裂,抱着头颅,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黄泉正一筹莫展,孟姑走近,半蹲下来,说:“公子这位朋友受伤不轻。无常教修习魂魄秘术,而魂魄藏于肉身,是以对人体也十分有研究。不如让妾身来看看?”
黄泉求之不得,拱手道:“有劳了。”
孟姑羞赧一笑,伸出如葱般白细的手指,拈住蒋子文的脉搏。过了一会儿,又将他后脑抬起,查看了他的伤势。然后她将手掌抵在他的额头上方,掌心冒出白色毫光。那白光慢慢绽亮,柔和的光芒洒在蒋子文的身上。略微十几息后,她收了白光,沉思不语。
黄泉见她迟迟不说话,问:“怎地?”
孟姑组织了下语言,才说:“脉象平稳,法力中有药力,想来是服用过上等的丹药,在药力融化之下,内伤数日可愈。筋骨略有损伤,但不过是疲惫之象,无碍。皮肉表面的伤患,除去后脑的有些严重,抹些膏脂,都没什么大事。”
“那他为何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黄泉见她一口一个“无碍”、“没事”,就是不说重点,也不禁有点急了。
孟姑沉吟一会儿,说:“见他刚才模样,妾身以为……”
“如何?”
“他是后脑遭受重击,失忆了!”
……
“这个长了眼睛就看得出来好吧!”黄泉面上不好多说,内心却对孟姑的医术鄙夷万分。
他压下胸腔中差点喷涌而出的脏话,温声道:“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孟姑愕然:“这妾身如何知道?或许醒了就能想起来,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说不准的,看他造化吧!”
……
“神医!在下服气!”黄泉腹诽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