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神受伤乃是损毁道基之厄。黄都市即知今日讨不到好处,一跌足,化作一道红光,伴随着似凤似鸦的一声轻鸣,远遁而去。
北阴子不欲追赶。自家人清楚自家事,他先以“万里冰封咒”束缚黄都市,借着传奇女神“冰清王”的名头乱其心神。而后蓄力凝气,待其破冰之时,以“冰清诀”催动神武山绝学“逆血诛心掌”,以冰清之冷冽、诛心之掌劲,终于重创了黄都市。
他这几招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是算计深刻,已穷其技。倘若追击,他未必能占到便宜。
更何况,此时范幽恐、南宫而欢还在身侧相争。黄都市可说只是被他们二人利用,利欲熏心却情有可原。北阴子是将这三千里的疲命奔波都算在了他们二人头上。不杀他二人,北阴子如何肯罢休?
那一处争持中,“极乐公子”南宫而欢已是穷途末路。饶是他精通百数法术,绝学缠身,对上范幽恐蓄谋已久的鬼道法术也是无计可施;纵不甘心坐以待毙,却是回天乏术。那裹缠七情、污浊可怖的鬼火无孔不入,即使他能闭住周身毛孔使得内气不泄,奈何体有九窍,如何能将鬼火尽数挡于身外?
那鬼火一丝丝、一缕缕地侵入南宫而欢的身体,顺着经络血管蔓延至全身四梢,继而毒归中元,进犯阳神。无论他如何运法力、使法术,都挡不住那鬼火毁他道基的脚步。
“七情丧心焰”采集阴魂之中种种凡心**,专攻修道之人的阳神元婴,破敌道心,毁敌道基。所谓“七情”便是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种情感。凡人忙于生计,庸庸碌碌,不修道法、不闻仙音,私心之重为众生之首。而铁松镇百姓经历权柄交接、战火洗劫,本就怨气深重。又有黄泉大开杀戒,斩人近百,更添戾气。范幽恐这一招占尽天时之便、地利之势,又是出其不意、突如其来,南宫而欢未加思索即已中招。此时任他如何亡羊补牢,都止不住溃败之势。
南宫而欢能在广袤阳州之上闯出偌大名头,自也非寻常之辈,其心狠手辣更是鲜有人及。此时他自知命数将尽、在劫难逃,又怎会善罢甘休?
他长啸一声,音如金石,饱含愤懑仇恨。
“贼子无常!我南宫何等人物,岂会让你如意!”
南宫而欢彻底放弃抵抗,气凝如针,刺激阳神。那上丹田中的一寸小人蠢蠢欲动,表情亦是十分痛苦。就见南宫而欢双手连连结印,阴气缠身,却又绽放出缤纷色彩、千道毫光,顷刻间便使出了不知道多少法诀,饶是范幽恐、北阴子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也是看不明白。
“啊!!!!!”
就听南宫而欢一声尖叫,声如夜枭哭鸣,悲戚恐怖。
砰!
就听一声炸响,南宫而欢肉身骤然炸开,血气弥漫,却不闻腥气,反而散发出一道难以形容的香甜之味。
那团血气并不散开,而是不断蠕动,似有灵性。纵然现在光天化日,它看起来还是诡异莫测,令人头皮发麻。
范幽恐看见那团血气,面上变色,化作一道黑影就要逃跑。北阴子背道而驰,与其反向逃跑。
“竟是血妖宗的‘泣血同寿咒’!血妖宗早在三千年前就为天灵道人所灭,不想任情道中竟还有其传承!这等古来传承的仙道门阀果然不能小觑!”
范幽恐寻思道,不由想到适才北阴子所使的“冰清诀”与“万里冰封咒”。
范幽恐、北阴子双双而逃,南宫而欢以命换命使出神通,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恨极了范幽恐,故全力捕杀,瞬息之间便追上了他。
就见那血气整个展开来,带着铺天盖地一般的气势将范幽恐兜头罩住。范幽恐时时警惕,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他口吟异咒,发出阴沉妖异的声音。随着经文念诵,整个人也被一层幽黑光芒笼罩。而后他朝天一指,便听得一声厉啸,一道狰狞鬼影冲天而起,竟将这道血气冲开了一个口子。他正要纵身而出,耳边便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姓范的,你这厮太小看人了!我以两百年修为使出的术法,你竟如此小看?!纳命来吧!!!”
那血气骤地胀大,远远望去,就如一团不断蠕动的肉球,恶心至极。然其威力果然强大,范幽恐置身其中,觉得大力压迫,皮肤竟然渗出涔涔鲜血,整个肉身迅速干瘪下去,阳神也好似要破体而出,冲得头颅生疼。
范幽恐知道他正面临着生死劫难。莫说这“泣血同寿咒”不易破除,即使渡过这劫,外头尚有一个高深莫测的北阴子在虎视眈眈。
他本欲借刀杀人之后夺宝越货,却不料转眼之间,便陷入了以一敌二的局面。
北阴子见他二人缠斗,纵使心下不甘,又如何肯与他们两个左道邪徒赔上性命?只见他脚下寒气升腾,以冰清之气运转神武山飞遁之术,欲远离那正以命相搏的两个人。
“桀桀桀桀……北阴子,你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若肯早早伏诛受戮,本公子又岂会赔上性命修为!能拉上‘北侠’陪葬,想来左君侯知我壮烈,还肯与我遥祝一杯酒水!”
南宫而欢戾气十足地怪笑着,其化身的血气亦分出一股,势若飞箭,向北阴子袭去。
北阴子闻言,脸色剧变,右手撑起,法力奔涌,以冰清之气发出道道气墙以抵挡血气侵蚀,口中怒道:“南宫而欢,你竟与本门重徒有勾结!”
血气之中鬼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脸扭动,隐约可辨是南宫而欢邪魅俊秀的面庞,只是显得狰狞恐怖。就见那千百人脸放肆地冷笑:“北阴子,你我虽正左有别,但本公子却得承认你的为人无愧于一个‘侠’字!不过正因如此,你这一生也斗不过左君侯!他的心机手段,你难比其万一!你定是不知,‘北斗天王’百里星罗渡劫失败一事,皆为左君侯一手筹谋!”
“贼子!你说什么!”
北阴子闻听此言,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法力如大江大河,呼啸而出,发出风雷之声。
盛怒之下的北阴子杀气更重,法力鼓荡如潮,出手之间,似有无穷神威。
就见他当空布下数道气墙以拦截血光。然而那血光韧性十足、锲而不舍,竟将那波光湛湛、寒意森然的气墙逐层突破。
北阴子心急火燎,又记挂适才南宫而欢所言,颇有技穷之感。
南宫而欢自觉胜券在握,说话更无顾忌:“桀桀!不错!你大师兄‘北斗天王’、昔日神武山首席弟子、二十年前纵横阳州半仙以降所向无敌的百里星罗,之所以会渡劫失败,为天雷、地火、阴风三灾加身,修为尽毁,掉落凡尘,里里外外种种龌龊,尽是那‘东君’左君侯操纵布置!否则你东方一脉又怎会仍屈居于莫成殇老匹夫之下!”
“一派胡言!”
北阴子怒斥道:“当年百里师兄乃半仙之下第一人,左君侯不过初登炼神境,岂有构陷的能耐!”
“百里星罗欲效仿先贤,积法力而通犀真,渡三灾而完真全,魄力虽大,却是不自量力!纵然左君侯昔年修为上有所不如,然其智计高卓,道心坚定圆满,而百里星罗所为本就是一手险棋,实乃自取灭亡!你们当真以为有不测之智的‘计都星君’,只因走投无路才投靠左君侯的麽!”
南宫而欢为扰其心神,不惜泄漏一桩桩秘辛往事。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南宫而欢话虽不假,用心却当不得一个“善”字。
“不可能!当年之事,百里师兄筹划许久,只不过人心难料,为心腹反水所害,方才功亏一篑!左君侯算什么东西,能凭一己之力坏‘北斗天王’的成仙大计!”
北阴子情绪激动,法力奔涌更强。
南宫而欢冷哼一声,似是觉得北阴子的反应十分可笑。
“他左君侯自己办不到,那再加上个隐仙会,又如何?!”
“隐仙会!!!”
北阴子听到这三个字后,终于心旌摇曳、六神失守。便在此时,南宫而欢一声厉啸,突破了他的冰清之气,顺着北阴子的皮肉向内钻去。
北阴子心神失守,着了他的道,立时抱元守一,将冰清之气遍布经络,护住心脉,与入体的血气缠斗。
就在此时,范幽恐也是陷入了莫大危急。
南宫而欢恨他入骨,大半的血气仍是使来对付范幽恐,攻向北阴子的十不过三。范幽恐感受着不断侵入阳神元婴的血气,切身体会着阳神被污、道基尽毁的痛苦,心中戾气飙升,怒火真可燎天煮海。不过他也是杀伐果决之辈,立时心下一横,有了计较。
“南宫而欢,我倒是小瞧了你!不过你以命相搏,欲拉我同死,我却偏不让你如愿!我无常教中有神奇无比的招魂幡、长年不灭的赎魂灯,但凡我一丝魂魄尚存,就有转世投胎、再世为人之机!而你自毁阳神,就算是天尊、天帝下凡,也救不了你!”
“噫呼!敕令!归三魂,收七魄,婴儿返先天,重抱,投胎!轮回,起!”
范幽恐嘴中呢喃着玄妙的咒语,手上结着一个又一个复杂难认的法印,周身涌起玄青毫光,却没了之前的森森鬼气,而是堂堂正正的浩然大气。
“啊!!!!!!”
南宫而欢发出惨叫,似乎正遭受着莫大的苦楚。
“不可能!寻三魂而成阳神,此乃是修炼正途,万世不易!你如何能够散阳神,逆元婴,重返先天,结出三魂!这是什么妖术!”
他语气焦灼,情急之下,竟说范幽恐使得是妖术,浑然忘了自己术法缠身,却尽是为世人所诟病的恶法邪术。
范幽恐得意地狂笑道:“哈哈哈哈!见识短浅!此乃我无常教秘法‘一气先天术’,可返璞归真、重回先天,便是三灾天劫加身,也有一线生机,比你那以命换命的‘泣血同寿咒’高明无数!”
范幽恐身上的光焰愈发炽烈,明明是玄青幽黑之色,却明亮到可与天上骄阳争辉。
那光芒愈来愈亮,范幽恐周身刮起一阵黑青旋风。那风不知所来,似是从范幽恐体内鼓荡而出。
随着黑风的激荡,缕缕血红之气被甩了出去。南宫而欢哀叫不已。就连北阴子那边的攻势,也随着范幽恐大发神威而收缩减缓。
不过片刻,南宫而欢化作的血气便烟消云散。这威名赫赫的任情道首席弟子,连最后一声诅咒也未发出便形神俱灭。
虽然南宫而欢已死,但他以两百多年修为使出的法术仍是不可小觑。那血气中带着的剧毒如孽龙一般在北阴子的体内左冲右突,令其脏腑经络伤上加伤,甚至于温养阳神的上丹田天庭也面临着被污浊侵化的危险。
北阴子自知以目前的伤势亟需觅地疗伤,再也不可拖延一息,遂就着身势落在地上,在已经化作残垣断壁、处处破败的铁松镇商业长街上,打坐吐纳,运转“冰清诀”,与在体内狂窜的余毒对抗。
而在生死关头使出秘术扭转乾坤的范幽恐则没有北阴子的余力,直直落在地上。就听“砰”地一声巨响,他的残躯砸起了一片尘土。虽然他肉身坚固,从这凡人需要仰望的高度摔落下来也不会有些许损伤,然而他此时身躯残破、精力耗尽,已是油尽灯枯,便连“哼”一声地力气也没有了。
这三千里奔袭仇杀,最后一死、一逃、两重伤,都没落得个好下场。
至于那始作俑者五灵仙根,竟也随着南宫而欢的身死道消而下落不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