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力结界搭建出一个只容两人的密闭小空间, 看得到外面,但外面的一切都仿佛与结界中的人无关。
纪扬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包裹,只听得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命令自己镇定, 他若无其事道:“你怎么来了?”
毕岭烨重复:“我来接你。”
毕岭烨并没有像纪扬想象的那样嘲笑他的歌喉,也没有如纪扬担心的那样看破他的秘密,他在介意那声“姑娘”, 此刻的心情不太美妙。
难道几个月不见,纪扬认识了一个姑娘,之前的感情萌芽还没见到太阳就被连坑挖掉, 重新栽上了一棵树?
歌声被空间气流扭曲,里面的真情实感大打折扣,但毕岭烨依然听出了雀跃、欢喜, 也远远看到了纪扬唱歌时的姿态表情。那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纪扬,热烈里融着害羞,有一种令他神魄动摇的魅力。
其实要是毕岭烨仔细看, 就会注意到纪扬表面冷静但眼神有些虚, 而那不只是因为被好友撞到特别表演的尴尬。
再要是他听到了完整的歌词,可能就会联想到现在的场景正应了那句“我不敢抬头看着你,噢嗷~~脸庞”。
可惜他在思考如何求证,把提前想到的接人理由, 比如正好有空不用后面再约, 比如战圣岛位置太远,纪扬直接住过去比两人另找地方聚更方便,也都忘了。
纪扬脑袋乱哄哄的, 直觉毕岭烨突然跑这么远来接自己似乎不太对,但一时卡壳,想不到从哪里问。
毕岭烨目视前方,仿佛需要掌控方向似的,语气是经过修饰的随意:“什么姑娘?”
“啊?”纪扬正在释放的紧张一下子反向涌入身体。
“姑娘。”毕岭烨又轻又快地看了他一眼。
“哦,哈哈哈,《花房姑娘》,庚辰界一首老歌,我瞎唱的,要回上界了嘛,高兴。”
“回上界心情这么好?”
纪扬觉得毕岭烨声音有点飘,似乎话里有话,他把这归结为自己心虚,迅速回答:“是啊,你知道我,在上界没待多久就外派了,这次假期长,我也不缺钱了,就想到处看看,玩一玩。”
毕岭烨心道原来纪扬约他见面只是“到处看看”的其中一站,真等他到处玩上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出邀约,提前来拐人的决定是明智的。
“那就先去我那里。”毕岭烨道。
“啊?”纪扬这次是真没听清,忽然发生的强烈震动让他身体一晃,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手臂才没摔倒。
他惊讶地站直,手刚刚从毕岭烨身上拿开,连续两道劲猛的气流扫来,还未恢复平衡的身体重心大幅偏移,不受控制地撞上毕岭烨,继而被一双结实的手臂稳稳接住,搂个满怀。
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一下占据所有感官,不是一种味道,而是感觉,纪扬也说不清是甜是涩,是温暖还是冷冽,只知道它独一无二,越来越容易勾动他的心神。
纪扬像是中了迷药,失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毕岭烨抱在怀里,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势,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深邃的眼睛,近得睫毛都可以数清。
脑子慢半拍地传递完毕岭烨的声音,对方刚才问他:“没事吧?”
恢复清醒,纪扬反倒不敢享受这种亲密接触了,慌忙挣扎着站起来,左顾右盼,掩饰发烫的脸。
“怎么回事?”
视线在斜上方找到一块法术警示牌:前方高速施工,请注意绕行。
字那么大,那么亮,他们俩是怎么同时忽略的?
“我忘记这段路在施工了。”毕岭烨语带懊恼。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懊恼的是嘴比思维快,让纪扬提前结束被震懵的状态,没在他怀里多留一会儿。
意外得来的第一个拥抱,身体相贴的感觉,仿佛从眼前晃过的饵料,让心湖更乱了。
再往前一些,上界的施工队伍出现在视野里,他们避到另一边走,看到施工处连续不断地亮起法术光团,造成的震动虽然不伤人,却让整段路加倍颠簸。
“没听说这条路要修高速啊,看起来工期还赶得紧。”纪扬疑惑。
“嗯,以后你来回会方便些。”仍在回味的毕岭烨随口应道。
一段距离外,施工队的头儿催促手下:“不要偷懒,再加快点速度,质量也不能忘,给我把空间噬洞填扎实了。这条路上面很重视,特意把修建计划大大提前,听说有大人物要走,千万不能出纰漏!”
手下听他这话听了八百遍了,其中一个指着难得经过的人玩笑道:“那两个不会就是大人物吧?从开工到现在唯二走这条路的人。”
另一个也笑:“哪里来的大人物?没有飞行法器,自己飞还飞得这么慢。”
纪扬听不到这些谈笑,但毕岭烨那句话本就让他怀疑高速路与这人有关,偏头看对方的时候,他发现他们的行进速度,似乎有点问题。
凭毕岭烨现在的修为,即使多带一个人在这种路上走,应该也能快到旁人无法察觉才对。如果说之前他把速度控制在一般水平是为了慢慢聊天,这段路这么颠,他不仅没有加固结界的意思,速度还放得更慢了。
纪扬毕竟不是弱鸡,有了心理准备,断断续续的震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顶多微微晃一晃。但他每一次摇晃,毕岭烨都神速地伸出双手,见不用扶他又收回去。纪扬偷偷观察毕岭烨的神情,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失望。
意识到这点,负责身体协调的神经在下一次震动来时自动搭错,纪扬歪倒在毕岭烨怀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腾地着火,他埋着头,羞于马上起来面对对方。
而毕岭烨竟没有说话,也没有把他扶起来,就保持着有点别扭的姿势抱着他。
脸上的火好像烧进了脑袋,烧穿了一层迷雾,火光把一些线索照亮,某个点呼之欲出。
纪扬用法力逼退面上的潮红,装作一本正经地道着谢站好,再近身相贴,心跳就掩盖不了了。
得稳住,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呢?
然而脑洞打开了,思维就奔腾不止。纪扬一边拼凑线索、搜刮佐证,一边暗自训斥、压制冲动,回过神来时,他们早已提速,不知道飞出多远。
身下不复荒凉的界间通道,缥缈云雾环绕身周,空气中灵气充盈,显然已是上界。
透过云雾,纪扬看到下方的屋宇阡陌迅速后退,一时分不清方向。毕岭烨半点不停,带着他越飞越远,似乎不是要领他去找住处。
纪扬终于想起来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我家。”
“战圣岛?”这跟纪扬的计划完全不一样,他之前给毕岭烨寄东西都是寄到中转站,战圣岛和一般朋友家不太能划等号。
毕岭烨很淡定:“我跟你说过了。”
“说过吗?”
“说过了。”
越过浩瀚海洋,到达那座半绝于世、颇为神秘的岛屿时,纪扬莫名有种主动被带到坑里且爬不出去了的感觉,但这感觉很快就被冲击得一点不剩。
精绝的阵型、恢弘的仙府、奇美的景致接连挤入他眼帘,纪扬要把眼睛瞪大再瞪大,才勉强装得下眼前的大世面。
战圣岛的人心浪翻涌地看着圣君亲自带了一个人回来,表面不敢探问。认识纪扬的泰和、安芙内心狂跑总结分析,面上进退有度地安排接待。纪扬也被环境架着,自觉地绷起来,尽管毕岭烨让他随意,他在其他人面前也随意不起来。
毕岭烨觉得自己考虑不周,担心让纪扬待在战圣岛反倒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结果一到两人独处的时候,纪扬立刻切换状态,哇哇感叹没想到能来这样的地方,真是长见识。
毕岭烨露出笑意,心里放松了。不过在他看来,战圣岛上的人为布置都很无趣,唯一经他手、符合他如今审美的只有菜园。
他记着纪扬休假的主旨是“到处看看,玩一玩”,猜想纪扬新鲜感过去了会觉得没意思,因此大略带纪扬认认人,逛逛府邸,让他休息休息之后,领着人上了后山。
海岛上的山不高,但着锦披秀,奇花异草、仙植仙珍数之不尽,且灵气蕴藏,让人无比舒适。
站在山腰,近看山花烂漫,绿意喜人,远看海雾渺渺,水如蓝玉,深吸一口气,仿佛所有烦恼都被荡涤一净。
纪扬被美景兼极佳修行地俘获,意志变得薄弱,发自内心道:“真想赖上你。”
毕岭烨在心里说“求之不得”,然而终究没有表露,却也忍不住承诺:“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山顶又是另一番景象,纪扬奔到热气蒸腾的地方,惊喜道:“原来是温泉!”
“庚辰界一半地方现在是冬天,我看一些人一边赏雪景,一边泡温泉,一边喝酒,非常会玩儿。”纪扬说着把手伸进泉水里,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灵气,“不会是你在下面点了火吧?”
毕岭烨笑着看他,毫不隐瞒地回道:“下面是火晶石,吸收过天灵火。”
天界广大,各地气候不同,战圣岛常年温暖如春,但也不是不能看雪景。
毕岭烨一弹指,漫天雪花飞舞着落下,纷纷白雪间,一棵棵花树妍妍亭立,花盏盛雪,粉雾缀霜,如梦似幻。
晶莹的雪瓣落在毕岭烨火红的头发上,缓缓融化。纪扬脸上感到一滴滴微凉,一句“我只是随口一说”消散在齿间,觉得自己仿佛眼前人的发上雪,融化得心甘情愿,还满心炙热。
毕岭烨的声音也变得有魔力,纪扬听他问“泡温泉吗”,只知道乖乖点头,顺从地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法术,赤脚步入泉水,好歹还记得衣服不能变没了。
刚刚泡好,水面飘来一盏木盘,盘中放着酒瓶、酒杯,酒香扑鼻。
纪扬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深嗅酒香,抿一口碧绿酒液,入口柔和,清雅如兰,回味甘甜,让人浑身上下都舒展开来,不禁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才是凡人想象中的神仙日子啊。
“你不下来吗?”纪扬问岸上的毕岭烨。
毕岭烨摇头,看着他被浸透的衣裳,眼神幽深。一桌一椅凭空出现,毕岭烨坐下来,陪他饮酒。
雪花的身姿把时间拖慢,再拖慢,两个人静静待着,什么都不说也很舒服。
纪扬靠在温泉池壁上,不急不慢地喝酒,赏雪,赏花,也赏人——那个红发美人,那个让他生出陌生渴求,心慌意乱,此时却只想珍惜他给的美景、细品他给的美酒的人。
不知不觉,一小瓶灵酒渐渐减少,有雪降温,纪扬的脸还是慢慢红起来。
“奇怪,我酒量很好啊,虽然没怎么喝过灵酒。”纪扬嘟囔。
毕岭烨见他像有醉意,唤他起来:“别泡了,这酒是府里的人用山上的仙植自酿的,可能后劲大。”
纪扬可舍不得动:“没关系,这么好的景色,不多看看就亏了。”
“那你起来看。”
“不行,温泉也要泡。这水里面热乎乎的,舒服得很。”纪扬说着拍了一下水面,水滴溅到他透红的脸上、颈上,沿着肌肤滑落。
毕岭烨把自己钉在桌边已经足够艰难,酒越喝喉咙越渴,心火越旺。他尽力控制着不多看水里的人,那场景却已经印在他脑海里,还自行展开想象。
但纪扬确实醉了,他只得走过去,蹲下温声劝纪扬起来,同时伸手去扶。
纪扬只是浅醉,脑筋还算清醒,心底那点笃定却被放大,热烘烘地烤着他,让他的胆子像未成形的泡芙进了烤箱,鼓鼓地膨胀起来,可里面还是空的,没有章法。
他也不管毕岭烨说了什么,见人靠近,抓着对方的手臂就往水里拖……
……拖不动。
力量差距太大,纪扬自己倒快被毕岭烨拉出温泉。一急,他瞬间把衣服变没。
毕岭烨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臂弯里的人就鱼一样滑回水里,只留下摩擦的刹那猛然升高的温度。
这么大的动作,纪扬一头卷发湿了大半,他抬起头来看着愣在原地的毕岭烨,头发滴水,眼睛亮得摄人,声音里包含一种无辜的惊奇:“好热,怎么不穿衣服还这么热……好热好热,你在下面点火吗?”
毕岭烨心跳未平,只当他是酒热,见他从惊奇变成了焦急,光溜溜地要往岸上爬,这才发现不对。
肯定不止酒,有哪里出了问题。毕岭烨惊得绮思尽散,一把将人捞出水面。
还在喊热的人浑身通红,反手去捂屁股,却不是为了遮挡敏\\感部位。
毕岭烨一下将怀里的人翻个面,就见他右边屁股发着红光,当中是一个截然不同于周围肤色的红色图案。
一片火焰般的羽毛。
他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