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年夜饭,将桌子收拾干净以后,楚谦来了兴致,去大门口看着小厮们往门上挂灯笼,肚子里拼命寻思着,看能不能就着此情此景得几句好诗。剩下的几个人围在一起耍叶子牌,边打牌边聊天,不知道谁起了话头,说起常姨娘和莲姨娘的肚子了,便开始议论起她两人离临盆还有几个月。
常姨娘倒还罢了,她为人一贯低调,只是柔柔顺顺地低着头笑着听被人说话,自己并不搭声。莲姨娘近来因为十分的嗜酸,吃什么都要加些醋进去才觉得有味,酸果蜜饯的零嘴更是一日都不能断了,自己想着酸儿辣女,便笃定肚子里这胎是个少爷,心里得意不已。听见别人把话题引到这上头来,原本她腰身并不明显,却要故意凹着腰挺个肚子出来,美美地笑着说:“太太帮我找了几个人看过了,都说怀的是个男孩。但愿我这一胎顺顺利利的,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让太太抱过去养在名下,便是他的造化了。”
喜姨娘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才刚满三个月,月份这么小,能瞧出来什么?常姨娘那会都是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请人给看的,她这么着急的请人来看,还当众说出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有孕似的。喜姨娘心里哼了一声,嘴上却大声恭喜起来:“原来莲姨娘肚子里的当真是个男孩哪。呦,那真是太好了,等孩子生下来,老太太老爷指定要高兴坏了。对了,太太也一定高兴,这孩子生下来,太太抱过去养,那就是楚家的嫡子,太太名下有了嫡子,就再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沈氏虽和喜姨娘明争暗斗了多次,可听她这几句话还算顺耳,听着心里欢喜,便并不反驳,笑着点头应了:“那是当然,有了嫡子,我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往后哇,自然要好好的抚养他,教导他,盼着他能早日成才,光耀楚家门楣。”
几个姨娘跟着又附和了几句,连楚老太太也听着心里欢喜,脸上止不住地乐呵。说这话,一局叶子牌打完,几人又换了话题,开始议论起方才那局那张牌该打没有打,又打错了那张牌,方才的话早就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几个女人在那里议论要出生的孩子,那边楚玉珊和她姐姐坐在一旁嗑瓜子磕得无聊,她又跟她姐姐没什么话说,便支着耳朵去听她母亲和姨娘们的闲话。听到莲姨娘又提起生下来男孩子就过继给她母亲养着的事,心里老大的不乐意。
从前的时候,虽说上头有个姐姐,可她母亲对她是一心一意的,并不把她姐姐当回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都是悉数留给她的。若是她母亲怀上了弟弟也就罢了,总还是她的亲弟弟,虽然分了她母亲的宠爱去,她心里也能将就着接受。可那莲姨娘是个什么东西?去年这个时候,她还站在屋子外头等着往屋里头送菜听使唤呢,如今坐到了桌子上,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她生的孩子,有什么好稀罕的?还好意思说让她母亲抱走?真是打的好算盘,养在当家太太名下,那就是嫡子,比她这个嫡女还金贵!往后祖母、父亲的宠爱还不都叫他抢了去?
她盼着她母亲说些推辞的话,虽然她早就听张嬷嬷说起过这事,可她还是心存幻想,希望她母亲能改了主意。等听到沈氏发自内心的笑意后,楚玉珊的心情彻底跌到了谷底,就算是过年该喜气洋洋的守岁,她还是高兴不起来,把张小脸拉的老长老长,瓜子也没心情磕了,想到屋子外头去透透气。
偏巧她从凳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起的太急,又被凳子角给撞了,越发把楚玉珊给惹毛了,只当她在家里受尽冷落,连她母亲的心思也记挂在未出世的嫡子身上,不再像从前那般满心满肺都是她一个人了,此时就连凳子也欺负她看她出洋相。
楚玉珊气急,忍不住狠劲踹了两下凳子,一跺脚奔了出去,刚奔出屋子门口,眼里的泪止都止不住,哗哗啦啦就哭起来了。
孟姨娘听见这边动静扭头看了一眼,楚玉璇见状,笑着解释道:“没事,妹妹去如厕了。”孟姨娘听说没什么事,便扭头回去了,继续去给喜姨娘盯牌。
楚玉珊哭着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见并没有人从屋子里追出来找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受人待见了,连自己走了也没人注意到,可见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就连她母亲也是,心里越发委屈,干脆也不回去了,一路小跑着奔回自己的小跨院,刚一进门就放开声大声哭起来了。
她去吃年夜饭没带灵芝过去,难得清闲,灵芝便溜出去寻其他不当值的小丫头们玩耍喝酒去了。只是她这是是非太多,又爱较个真,和别人玩不了一会儿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争吵起来,一吵起来,一同玩耍的小丫头们都帮着对方说话,一群人只攻击她一个人。灵芝吵不过她们,干脆也不喝酒了,转身就回长春院去了。其他丫头见她走了便也作罢,几个人平日里本来就要好,当下又开开心心喝酒聊天起来。
灵芝回到常春院,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头嘤嘤咛咛的哭声,吓得她赶紧进了门,见到果然是楚玉珊在哭,急忙又是打水又是拧帕子,拉着楚玉珊又是哄又是劝,折腾了大半天,总算是让她把哭声止住了。
楚玉珊哭了许久,只有灵芝一人过来又是哄她又是给她拧帕子擦脸,便觉得所有人都把她抛弃了,只有灵芝一个人还对她好,心里对灵芝越发的信任和倚重起来,干脆对着灵芝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受的委屈一股脑诉说了出来。
灵芝她在家里头是老幺,从来只有她跟别人诉说烦恼让别人来安慰的份,哪里做过安慰别人的事。听楚玉珊说起沈氏要把莲姨娘的儿子抱过来养,以后只会疼儿子再不会疼女儿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愣愣地想了半晌,方吐出一句:“二小姐先别急,莲姨娘这不是,这不是还没生么?听俺娘说,这女人生孩子最是凶险,变数最多,莲姨娘这才刚三个月,离生还早着呢。说不定最后生的是个女孩,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么?太太已经有了您了,哪里肯去要她的女儿。”
楚玉珊听了心动,呆呆地抬头问她:“那要是,生的不是女孩是男孩呢?我母亲她不就不会再疼我了么?”
灵芝干脆道:“还有好几个月,说不定中途出了什么变故,莲姨娘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也说不定呢。二小姐不是跟奴婢说过,常姨娘有一回吃错了东西,险些连孩子都保不住了么?莲姨娘那么贪吃,每天零嘴不断,保不齐她也会吃错东西保不住孩子,那二小姐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楚玉珊听她说得似乎有些道理,这才止住了伤心,只去想,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莲姨娘吃错东西,把那要夺了她宠爱的孩子生不下来。
楚老太太屋子里的人打叶子牌打的兴起,并不知道楚玉珊已经走了。几个做小辈的都争着给楚老太太喂牌,不一会儿老人家跟前就堆了不少大子儿,乐得她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打趣道:“你们几个也别心疼大子儿,输给老婆子的,明儿早早地起来过来拜年,老婆子把你们输的钱都封了压岁钱给你们,还不是又让你们拿回去了?”
几个姨娘里头喜姨娘胆子最大,跟着就笑嘻嘻说:“老太太,那可不行。您得加倍,我输您一个大子儿,明个您得封两个给我当压岁钱。”
逗得楚老太太笑得眼都睁不开了:“好,好。我说怎么就属你输的最多呢,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你放心,明儿个封个大大的红包给你。盼着你来年也给家里添丁进口。”
说得喜姨娘不好意思起来,其他几个姨娘跟着吃吃的笑。孟姨娘心里有些吃味,要是连喜姨娘也怀上孩子,那就只剩她了。想到自己那不规律的月事,心里暗暗焦急。
沈氏打牌间隙看到楚玉珊不在,问了几声,旁的人都光顾着打牌看牌没人搭理她,楚玉璇只磕着瓜子和喜鹊说话装听不见,问张嬷嬷,也说没看见,许是出去放焰火了。楚老太太催促她赶紧出牌,便作罢不问了。
过了一会儿楚谦回来,见屋里只有楚玉璇一个人,只当楚玉珊年纪小熬不得夜已经先行回去睡觉了,也没说什么,带着楚玉璇出去放焰火了。
只见漫天烟花绽放美不胜收,一条街站的都是出来放焰火的人,有那半大的小子恁的淘气,一只手里拿着炮香,一只手里拿着炮仗,点着了炮仗随手扔出去就疯跑开,那炮仗落到积雪里头一炸,炸的周围的人身上都沾了雪,一时间街上放炮声,叫骂声,嬉笑声络绎不绝,衬的新年越发的热闹起来。
楚家没有男孩,楚谦带着楚玉璇,看她放了一些小打小闹的焰火,看那烟花呲起来团团转着只觉得不够过瘾,心里想着等过了年,家里要填上两个小子了,自己快四十岁上头终于能得了儿子,再过不了几年,他也能欢欢喜喜地领着儿子放炮仗了,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感慨,忍不住拿出几个带劲的炮仗自己放起来。
楚玉璇听着满街的放炮声,瞅着天上燃尽生命释放出绚丽色彩的烟花,一时间恍然如梦,美好的瞬间将她前尘往事里遗留下的痛苦冲散了,心里只觉得还能重头再来一次是多么美好的事,此刻,她只想记得这漫天的烟花颜色,记住这美丽的瞬间,记住自己此刻的感慨。她想,或许这一世,真的可以变得美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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