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皇朝》 第三十一章 目光

    新历139年12月11日，莉亚已经记不清常驻使节来找过自己多少次了。 .

    昨天爱尔特国王对常驻使节进行了最后通牒，要他们必须在送亲队伍出前将莉亚送回洛顿城。为了劝莉亚回洛顿城，常驻使节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现在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哭丧着脸把国王的最后通牒拿给她看，希望她能可怜可怜他们，赶紧回洛顿城去。

    莉亚知道这次自己必须要离开了，只能答应常驻使节，表示她最迟在本月15日离开拜伦斯城，肯定能在送亲队伍出前返回洛顿城。

    拜伦斯家的人都是骗子……我才不要留在这里呢……

    莉亚愤愤的坐在窗边，阴沉着脸一言不。

    爱丽丝来找莉亚划船的那天，与她约定说第二天还会带她出去玩。莉亚知道爱丽丝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纯，可她还是想和爱丽丝出去玩。结果爱丽丝当天晚上被麦尔打了屁股，还被处罚禁足三天，所以就违约了。

    爱丽丝挨了打，很委屈，但也很开心。麦尔肯对她脾气，这说明麦尔还是很在乎她的。他脾气的主要原因是担心爱丽丝的安全，而非她擅自行动，这让爱丽丝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在禁足的时候，爱丽丝琢磨着今后要不要多犯点无关紧要的小错误，让麦尔多关心自己一点，就把和莉亚的约定给忘了，甚至没派人去通知她一声。

    昨天莉亚傻傻的等到日落，然后才现自己被人放了鸽子。她十分生气，但她还是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没有脾气。

    其实在莉亚看来，这是她第二次被拜伦斯家的人耍。所谓的“第一次被耍”，指的是拜伦斯家的孩子突然不来悦宾外的空地玩的事。自从拜伦斯家的孩子们开始在空地那边玩，坐在窗边看他们玩就成了莉亚每天最重要的消遣节目。

    莉亚经常幻想着自己玩那些游戏时的样子。然而她没有伙伴，心腹和手下人倒是有不少，但他们都不是莉亚的伙伴，莉亚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所以她只能在天黑的时候躺在床上幻想，在幻想中与幻想出来的伙伴一起做游戏。

    孩子们复课之后，莉亚就看不到他们在空地上玩了。她曾试着像以前那样，在幻想中和幻想出来的伙伴一起游戏，但从未和人一起做过游戏的她，在不看别人玩的情况下几乎找不到那种畅快的感觉。

    莉亚感觉自己好像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看不见孩子们的日子让她心慌意乱，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在爱丽丝爽约的事情生之后，莉亚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拜伦斯家的阴谋。拜伦斯家想用这种方式打垮她的意志，让她成为拜伦斯家的人偶。一旦莉亚继承王位，爱尔特王国就会成为拜伦斯家的傀儡，甚至被拜伦斯王国联统。

    想到这里，莉亚憎恶拜伦斯家，可她还是不太想离开青石宫。一想起要回洛顿城的事，她的心中就会升起浓重的落寞感。

    这里没什么好的吧！

    莉亚愤愤的想到。

    只要把泰容妖精弄到手，我立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没有忘记向麦尔要泰容妖精的事，可是她一想起在麦尔面前出丑的事就脸颊烫，心跳加，根本不敢去见他。麦尔只主动来找过莉亚一次，他觉得莉亚心机太重，不愿意再和她接触，所以再也没去找她。

    区区一个小国王居然敢这样对我……

    莉亚一想起自己被麦尔冷落的事，就气得牙根直痒痒。

    可恶的麦尔拜伦斯……我们走着瞧！

    直到离开青石宫那天，莉亚也没敢再去见麦尔。她在一次散步的时候偶然遇见了要离开青石宫的麦尔，在远远看见麦尔的那一刻，莉亚就慌张的带着贴身女仆躲了起来。

    12月15日，莉亚遵照约定离开青石宫，启程返回洛顿城。她怎样来青石宫，就怎样离开青石宫。她来时无人迎接，走时也无人欢送。青石宫侍卫和亲卫女仆们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警惕，拜伦斯城的百姓看向她的目光也很不友善。

    拜伦斯城没有爱尔特人，只有暂居在城郊一角，被严格限制了活动区域，且受到监察会严密监视的爱尔特常驻使节和他们的随从。他们出行时必须有监察会的人陪同，能去的地方也只有青石宫，连参观附近的民居都不行。

    可是在相亲大会上，却出现了几位操着爱尔特口音的年轻女孩。很多人没听过爱尔特口音，不知道她们是爱尔特人。这几个年轻女孩大闹官员办公区，然后就被送到了爱尔特王国常驻使节的住所。

    地方行政官员和外国的外交官在工作上没有交集，本地官员还不知道外国使节是被严格限制活动范围的，所以他们才误认为这几个女孩是从使馆区过来的。中央方面的官员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惊讶，他们将本国对待外国使节的措施告知地方行政官员，然后爱尔特使节暗中派人扰乱拜伦斯城治安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了。

    莉亚来拜伦斯城的事只有青石宫的人知道，并没有对外公开。所以在拜伦斯城的百姓看来，莉亚等人就是爱尔特王国使馆的人。莉亚知道自己来拜伦斯城的消息没有公开，觉得离开时没必要躲躲藏藏，就只带着她的贴身女仆，大大方方的骑着使馆的马在大路上走。

    莉亚和她的贴身女仆们在相亲大会上表现的很活跃，很多人都认识她。当地的百姓有认出她来的，就和身边的人讲起和她有关的事。一些人记起莉亚和她的贴身女仆们在城里打探了很多事，便认定她们是间谍，就召集起邻居、熟人和朋友把莉亚她们围住了。

    被当地人包围的莉亚十分镇静，她向众人展示了青石宫方面给她的临时通行证，让他们去找青石宫方面核实。围住莉亚一行的人中有不少伊利比人，他们大声对众人喊话，说国王陛下一定是出于外交考虑才放莉亚离开的，让大家赶紧给莉亚等人让路。

    路是让开了，可大路上的人却越聚越多。巡警们注意到大路这边的动静，立刻回警务局求援，并通知了防务局，让巡防军做好出面维持秩序的准备。

    事实证明，巡警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拜伦斯城的百姓只是安静的站在大路两旁，用极度不友善的目光看着莉亚等人。他们没有做任何过激的事，只是用表情和目光向莉亚等人表达了自己的敌意。

    当莉亚等人在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带着孩子的大人就会用严厉的口吻教育孩子说。

    “你要记住她们的脸，下次再见到她们，千万不要和她们说话！”

    “下次遇到操着陌生口音的人，一定要去联络巡警！”

    因为当地百姓太有秩序，现场太过安静，他们教育孩子的话被莉亚听的一清二楚。这些话像一根根锋利又细小的针，一次又一次的扎进莉亚的心脏。

    冷暴力——这种直接针对精神，且只针对精神的攻击手段，伤害是巨大的。

    在莉亚邀请麦尔共进晚餐的时候，麦尔的妻子们就在用冷暴力对付莉亚。轻蔑的态度，完全的无视，再加上热情与冷遇的鲜明对比，三者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座冰冷的牢笼从天而降，将莉亚与现场的其他人分隔开。牢笼内的莉亚只有孤独和寂寞，牢笼外的其他人却在享受爱情与亲情的双重滋润——但这并非是最可悲的事。

    试想一下，假如你饿了三天，没吃过任何东西，喝的也只有水。这时有人把你绑起来，将你的眼皮黏住，头部固定住，让你无法合眼，也无法转头。有一个人抱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来到你面前，将它摆在桌上，让你盯着它看——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很残酷？

    的确，这很残酷，但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如果这个人当着你的面享受这只烤鸡，还不听的向你夸赞这只烤鸡是有多么美味，你就会觉得之前那种做法实在是太仁慈了。

    莉亚是在残酷的贵族斗争中长大的，她自认为内心坚韧，不会受伤。在来拜伦斯城之前，她的内心也确实没有受过伤。但是这一次，她被伤到了，还被伤的很重。

    拜伦斯城的百姓给莉亚的伤害，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很少有人会重视目光，因为人在清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东西。你看向哪里，目光就后投向哪里。或是看人看物，或是被人看，这再正常不过了。

    目光分为很多种，有查看的目光，有注视的目光，有祈求的目光，有欢愉的目光，有冷淡的目光，也有敌意的目光，等等。人们可以通过目光得知很多信息，比如对方的需要，对方的心理状态，以及对方的情感，等等。

    当一个陌生人用充满敌意的人看向你的时候，你会做出两种判断。或是认为对方在某些事误会了自己，或是认为对方想找茬。你可能会向对方解释，或是用充满敌意的目光进行反击，如果你脾气暴躁，可能直接就一拳抡过去了。

    如果是两个陌生人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你呢？你可能还会做出同样的判断。那如果是三个人呢？四个人呢？五个人呢？十个人呢？五十个人呢？一百个人呢？

    如果是成百上千的人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你，你会不会认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你肯定不会认为对方是在找茬，只会一味的想认为是对方误会了自己。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就会认定自己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

    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因为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畏惧集体的动物。如果你真的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你就会产生恐惧感。反之，你就会感到委屈和失落。

    有时候人的主观认知和客观认知会出现差别，你认为自己没有做对不起别人的事，但在别人看来，事实却恰好相反。当你遭遇这种情况，又遇到成百上千的人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你的状况时，你会是什么感觉？

    这种感觉应该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它比打翻的五味瓶的混合物复杂的多，还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它会像强酸一样一点一点腐蚀你的心脏，让它失去鲜红的外衣，蒙上粘稠的黑色污迹。

    可能有人不明白，死刑犯在行刑前为什么要游街。其实对于死刑犯而言，游街的过程比行刑的过程更加痛苦。游街时他们不但要面对成百上千双充满敌意的眼睛，还要面临各种咒骂和腥臭的口水。这些东西会像洪水一样将他们淹没，给他们的心理造成巨大的伤害。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也有不会因此受到心理伤害的人。他们的心早就死了，身体只是行尸走肉，腐烂的思想时刻散出伤人的恶臭。这样的人通常被冠以共同的称呼，在某个世界，这个称呼的学名叫“心理变态”。

    莉亚不是心理变态。在面对拜伦斯城百姓那充满敌意的目光时，自认为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的莉亚心态严重失衡。从身体两侧传来的气息锐利无比，仿佛在对莉亚说：快滚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拜伦斯城的百姓把莉亚等人当成了危险分子，青石宫的人也是一样。被整个拜伦斯城所排挤的莉亚，精神恍惚的离开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