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悄悄的,黄千诚此刻正闭着眼睛,好似睡得安详。
但是许珍珍知道,他没有睡。这样的他只是为了避免父女之间微妙的尴尬。
许珍珍下午的时候,从公司一个关系尚好的董事那里了解了诺菲和自己母亲交锋的事情。对方很隐晦地暗示,似乎许轻蓉是对黄千诚有二心的。然后对方就匆匆离去。
然而许珍珍自是明白。
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哀在心底涌起。想到这次黄千诚突然住院的原因,许珍珍明白,一定是自己母亲做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
看着黄千诚苍白的脸,许珍珍觉得自己再次对“母亲”这个词不再期待,虽然之前就没有什么大的期望值。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不管是想要黄千诚的宠爱也好,或者是白洛寒的爱情也好。
没错,自小有钱却一直生活在没有温度的世界里,许珍珍一直以为爱就是占据,牢牢把想要的一切握在自己的手里就好,因为小到大,无一例外。只有不停占据、掌握、把控,自己的心才能被填满。她以为,一直以为,这就是爱,就是幸福。
直到,她遇见了白洛寒。
没有人知道,心高气傲的自己,在遇见一袭白色衬衫的白洛寒之后,那些骄傲是如何在瞬间就汉武崩塌粉碎。许珍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于是,在白洛寒面前,她收起自己的骄傲,小心翼翼跟随着白洛寒的步调,她知道,他和自己不同,他更像是行走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但她不懂什么是放弃。
许珍珍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这个干净纯粹又带着淡淡忧郁的人,他们之间好像永远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么,就是这样看着他也是好的啊,许珍珍如是安慰自己。
然而,在那个夕阳映红半边天的晴天里,地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斜斜的拉长,挨得亲昵。望着不远处的影子,许珍珍发呆了好久。许珍珍好希望那个长发飘飘的身影是自己。原来,他并不是如人们看到的那么冷清,不是对每个人都谦逊又疏离,一切只因为,自己不是那个人。再次看着不远处的人,许珍珍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只是希望看着他就好。
自己永远不会知道有多么喜欢一个人,除非,当看到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时。
此时,许珍珍心里的疼,明确地提示她,那感情不是对一件玩具的期盼,那期待不是可有可无随时会被另一件物品替代的渴望。在那个呼吸都疼得不能控制的瞬间,许珍珍知道,那是她许久未见的仅存的真情希冀,那是她人生活到今日唯一的光亮,那是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
诺菲人冷清的很,从不爱凑热闹。但是许珍珍并不讨厌她,因为自己拼命找乐子,是因为骨子里摆脱不掉的寂寞和孤独。不同的是,许珍珍自己对这种寂寞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而诺菲是习以为常,将这些寂寞的独处时间变成常态,还安之若素。
许珍珍在认识诺菲之初,对她既羡慕又佩服。却因为窥见白洛寒和她一起的亲密举止后,演变为疯狂的嫉妒。
许珍珍一点都不否认自己的嫉妒。
从一开始,到现在,对,现在。
就算设计诺菲和白洛寒分开了又怎么样,就算让白洛寒以为和自己有最亲密的行为又怎么样,就算他们一别三年而自己取而代之日夜陪在白洛寒身边又怎么样?
没有用,就像诺菲一贯冷清的口吻说出的那句话——那又怎么样?
是啊,那又怎么样!
她爱他,他知晓,就像小王子种的玫瑰一样,精心呵护,无微不至,尽管不懂得如何去爱去表达,但是他的整颗心就是赌注。
他爱她,所以,诺菲才笃定而自信,她知道他爱的是自己的独一无二,不管走出多远,就算她再冷漠再自卑,只要她肯回头,都会有一个叫白洛寒的男人等在那里。
这一点,她以前不懂也不相信,但是,她现在明白了。可惜,太迟了,付出的心,已经收不回来了。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不要这么傻傻的奢求着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能不能不要奢求着不属于自己的人?自己还是做黄千诚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不懂这世界的真心与荒谬,任性地活?
许珍珍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自己此刻很糟糕。
自己的这个母亲,从来不会尽到她应尽的责任,相反,只是一味让自己受连累。许珍珍再次望着在床上的黄千诚,自己在这样的家庭里,到底要怎样生存?生活的意义在那里。
恍惚间,许珍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在想,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门口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许珍珍连忙转头看向门口,而一直闭着眼睛的黄千诚此刻居然忽然睁开眼,也向门口望去。当看见来人,许珍珍瞬间明白黄千诚这个反应的原因。
门口出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头戴帽子、脸上还遮着口罩的人。
许珍珍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是诺雨香。
诺雨香站在门口,虽然遮掩了容貌,但是仅凭露在外面的眼睛,也能觉得这是一个美人。美人?想到上次诺雨香出现的时候,她的心忍不住再次抽搐起来。
许珍珍回头,躺在床上的黄千诚两眼有了熠熠的光彩,“雨香……”他的声音颤抖而虚弱,想努力起身。
许珍珍起身,要去扶住黄千诚,诺雨香却显然更快一点,已经来到床头。见诺雨香来到床头,黄千诚停止挣扎,只是努力仰头看着诺雨香,他没有力气,整个头都跟着呼吸微微颤着,样子一点都不优雅,甚至有点滑稽,眼睛直直看着只露出眼睛的诺雨香,知道,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许珍珍看着这一幕,默默缩回了伸出去的手,不由得鼻子也酸酸的。
“你还是躺回去吧。”诺雨香没有什么语调的说着,声音还是微带沙哑。她的声带在大火中也一并受伤了,多少年了,也只能恢复到这里。
黄千诚安静任由诺雨香将自己安置在病床上,眼睛却是片刻也不肯离开她。黄千诚很想说,雨香,我想看看你,可是他不敢,他不敢去触碰她的伤疤,更不敢看到,他无法想象那是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遭受的曾经。
许珍珍坐在床尾,静静看着诺雨香,她和诺菲一样,一身冷清,但是,可能因为诺雨香年纪更大一些,所以,那股冷清并不是那么凌冽,反而让人觉得敬畏。
“雨香……”黄千诚再次唤着诺雨香的名字,声音里,哽咽得更加明显,许珍珍从来没有见过黄千诚对自己母亲有这样的神情,同样,白洛寒对自己也没有过。
“你少说点话,现在需要休息。”诺雨香看着黄千诚缓缓开口,眼睛明亮,却很是淡定,“我很久很久以前,以为如果有一天当我看见你垂垂老矣躺在病床上已经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时,我会开心会有复仇的快感,可是,后来,这样的感觉越来越淡,甚至,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预想这样的结局。今天,忍不住还是来看看你,因为诺菲说你状况不好,她说,她一直以来,可能都在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情。”
黄千诚看着诺雨香,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现在,我来了,看到你这样子,病恹恹的没有生气,我想,我还是想看到你以前的样子吧。”诺雨香语气淡淡,说到最后,不禁笑笑,一双眼睛微微成了一个弯弯弧形,很美好,宛如那遮掩的后面,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
黄千诚之前还是红着眼,此刻,却像一个孩子一般,呜呜地哭了起来。
许珍珍也是惊讶地合不上嘴。她没有想到,是个二十多年,一个被毁掉一切不能站在阳光下的女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没有想到诺菲一直以来,并不是为白洛寒和黄千诚的股权而来。选择复仇的诺菲,最后却做了最大度的原谅?!而黄千诚呢?这个在自己眼里一直无所不能父亲,虽然她不懂什么父爱的意义,却也知道,他是如此感性的人,只要一句话,就会变成一个孩子。
或许,这才是爱情。
只有真正爱着那个人,才会让自己最软弱的一面肆无忌惮地呈现。
“哭什么,”诺雨香还是微微笑着,拿出纸巾,擦去黄千诚的泪水,“过去了,我已经不能站在阳光下,总不能让自己的心也活在阴暗里。你啊,都这个年纪了,凡事就想开了吧。”
“对不起……雨香,对不起……”黄千诚喏喏地重复着。
“没关系,我真的放下了。”诺雨香起身,站在窗边,望向窗外,不再看黄千诚,“有些事,本就不是对与错能说清的……”
是啊,黄千诚心里清楚,很多事,对与错说不清,一句对不起也不能改变什么,就像此刻,这句晚了25年的“对不起”能抵上什么呢?所谓的道歉,不过是不让自己心里的愧疚那么深重。
何况,诺雨香说的“没关系”不是原谅,是她自己选择的放下过往,这一层意思,黄千诚也清楚。
遗憾的深刻莫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