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字条上的时间，我猛的打了一个激灵。
晚上才见面，那我这一天要吃什么？喝风根本喝不饱啊！我现在连放屁都是西北风味儿了。
我不明白靳谷子为什么会约在这么个地方见面，约在这个地方也就算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约在这样一个时间。可能是不想让白惠知道？或者是怕熟人看见？公墓晚上是不会有熟人出现啦，可是他为什么不把锦囊还给我啊！
没有了锦囊，我就像是通了电的雷达。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哪里有鬼我是极度的敏感。这种情况下要到公墓去，简直是要了我的命了。在心里默默抱怨着，我恨不得抓来靳谷子当面质问质问。
一般人谁会大半夜约在公墓碰面？间谍估计都不会吧？
好吧，靳谷子他们是驱鬼师，他们也不是一般人。
要不是有字据作证，我真要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那个小鬼耍我。我再次看了看靳谷子给我的字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毛笔用红朱砂写出来的字，看起来却很是刚劲有力。一笔一划，棱角分明带着几分狂放不羁的洒脱肯定不是小鬼会写出来的。
我对靳谷子不是特别了解，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应该很厉害。他帮我还了魂，又能教给我如何穿越时空。这样的人做事儿肯定非常稳妥，我没理由不相信他。
在香火铺门外看了又看，确定靳谷子不会出来后，我心情惨淡的离开了。我不停的安慰自己，可能靳谷子没想到我会弄的这般凄惨，所以他才没关心我的晚饭，以及居住环境。没有钱坐公车，我只好步行去公墓。从天亮走到天黑，我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终于到了。
老天可怜我的腿，希望回去时靳谷子能给我车费。
大概在二十年前？城区发生过一起特别重大的自然灾害，我和靳安看日出的玉峰山山体南侧断裂坍塌，压死了数不清的香客和高速公路上的司机路人。救援和清理工作做了差不多一个月，却还是有许多的尸体没有分清和找到。为了让死者入土为安，最终政府将无人认领的尸体统一安葬，山石阻断的平原处变成了公墓，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还组织过相应的祭扫活动。
和香火铺一样没有变化的，应该就是公墓了。这里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空旷，冷清，完全看不到人烟。一排排的墓碑，他们的名字全都叫做无名氏。白色的大理石浸不透人间香火，彻底阻绝了阴阳。
公墓只有一个十字路口，是为了方便祭扫和参观时停车用的。晚上这里也没有车，十字路口清清冷冷。南面有个听雨亭，我就坐在这里等着靳谷子。公墓里没遮没挡的，冷风一吹我抖个不停。
饿啊，我是真的太饿了啊。冷风像是从我身体穿过，冷到每个骨缝里了。不在火车站呆着，我连碗热水都喝不上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提出约在火车站见。最起码那里有热水，而且还不冷。
“喂。”
身后忽然有人开口说话，我吓得一蹦：“我的妈啊！你是人是鬼啊！”
我能看的到，那么就应该是人。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我隐约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听到我的话，男人笑了笑。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紧张的以为他在脱裤子耍流氓：“嘿！我告诉你！你不要想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可不是一个人在这儿！我有朋友一起的！”
“朋友？”男人笑了笑，听他的声音似乎没什么猥琐的恶意，“你朋友是人是鬼啊？是鬼没关系，是人我就不打扰了”
“等会儿。”饥饿让我的嗅觉异常敏感，我很确定我闻到了什么，“你手里拿着的是烧鸡吗？”
“是啊！”男人一摊手，“不仅烧鸡烧鸭，还有烤鱼呢！我正好一个人，我看你也一个人，就想着问你要不要一起吃点你要是等朋友，那就算了吧！我回去自己吃，这儿怪冷的。”
饥饿战胜了一切，我已经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的接受：“等等！你别走！可以啊！我朋友还要很久才来！我们一起吃！太好了！棒极了！”
“好吧！”那个男人很大方，他拎着两个塑料袋过来，“我太久没和人一起吃饭了，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原谅。”
那个男人走进亭子里，他和我身高差不多，年纪差不多，破衣烂衫的打扮也差不多。我在打量他的同时，他在打量我：“你住在这附近吗？我好像第一次见到你。”
失礼的人恐怕是我了，我实在是太饿，饿的发疯。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我就急着从他手里接过塑料袋里的食物。顾不得干净卫生，也顾不得这家伙到底是干嘛的，抓起鸭腿就往嘴里塞，囫囵的咀嚼两下就咽了下去。
“嘿！嘿！嘿！”在我把脏兮兮的手抓向另一只鸭腿时，男人急忙阻止我，“你还真不客气，倒是给我留一个啊！你是饿死鬼投胎的？”
古人说的好啊，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现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所以连基本的羞耻心也没剩多少了讪讪的收回手，我脸蛋发烫，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我都明白，我都了解，大家都是讨生活的，谁都不容易。”男人叹了口气，他帮着我把另一个鸭腿揪了下来，“给，吃吧！这鸭子香着呢！你慢慢吃，别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可不是天天能碰到的。人呐，给自己怎么花钱都舍得，要他们给亲人上供他们就舍不得了。大过年的，就不知道带点好吃的。前两天有一家人更夸张，带着鸡鸭鱼来上供，走的时候把身子都带走了，就留了两个翅膀喂！不说让你别糟蹋吗？你怎么还吐了？”
我说这鸭子怎么闻起来那么香，吃起来却一股烟灰儿味儿！我怎么都没想到，他拿给我吃的竟然是给死人上供用的！
手里举着咬了一口的鸭腿儿，我战战兢兢的问他：“你拿死人的东西给我吃？”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难道是我叫的外卖？”男人对着我翻了个白眼，他不满我的不知感恩，“大小姐，这里已经超过外卖的配送范围了，根本没人会来的我知道小姑娘比较腼腆，但是咱们从实际情况考虑看看。明人不说暗话，你都混成流浪汉了，捡吃的还挑谁剩的吗？”
我的羞耻心没剩多少，却还是有的。虽然每个见我的人都以为我是流浪汉，可还没有人如此直白的当着我的面讲出来。现在被一个流浪汉毫无遮掩的指出，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我不是流浪汉！我是个漫画家！我有正经的工作！我也有房子住！我有收入！还有存款呢！”不过，那只是八年后罢了。
“行，行，行，哥都懂，新手都是你这样。”对于我无力的否认，他很敷衍的点点头，“我看你也没啥经验，要不你以后都跟我混吧！你可以叫我木哥，这一片都归我管，没人会欺负你。”
“归你管的意思是”你收死人的保护费吗？
“我是这儿的守陵人。”他颇为自豪的一拍胸，“从我十六岁开始我就在这儿了。”
“这么小？”我大吃一惊，“十六岁的时候不都应该在读书吗？”
木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事儿说来话长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大晚上的你来这儿干嘛？你不会真的约朋友了吧？”
“是的，约了个朋友在这儿见面。”我盯着手里的鸭腿儿看，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吃，“不过我们约的是十一点，现在还早。”
“你朋友叫什么？”木哥像是开玩笑似的说，“这里墓碑上有名字的我都认识，只要你说出名字，我就能告诉你他在哪儿。”
“哈哈。”吃人家的嘴软，我就算不太高兴，也还是得奉承的笑两声，“我朋友是活人，他不住在这儿。”
“他住哪儿？”
“他住在城区。”
“那他叫你来这儿干什么？今天晚上有寒流，会下雪的。你穿这么少，很容易冻死。”木哥的问题比我还要多，“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开香火铺的。”
“是吗？”木哥来了兴致，“开香火铺的我都熟啊！他叫什么？”
“他”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叫靳谷子。”
我认真的回答了木哥每一个问题，可是木哥却很不高兴。我不知道我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也可能是每一句，他一把抢过我的鸭腿儿丢回袋子里：“你是靳谷子的朋友？”
呃，我犹豫了，我到底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到底哪个答案能要回我的鸭腿儿？
我犹豫的时间太长，要回鸭腿是没希望了。不仅没希望要回鸭腿，木哥对我还很是生气。对着我一通吹胡子瞪眼，他不敢置信的说：“你是靳谷子的朋友？你是靳谷子的朋友我还给你东西吃，我是疯了吗？”
“怎么了啊？”我是满头雾水一脸懵逼，“你认识他吗？”
“哈！”木哥气哼哼的一仰头，“我要是认识他，那才真是见了鬼了我不会和靳谷子的朋友交朋友的！绝对绝对不会！再见！小妞！”
眼看着木哥拎着我咬了一口的鸭腿儿走远，我不住的叹气。到嘴的鸭子飞走了，这种笨蛋说的应该就是我了。
好端端的，我说起靳谷子干什么？我不会随便编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什么的吗？可是这也不能怨我啊！谁知道好端端的靳谷子的名字连个守陵人都能激怒？他们完全应该八竿子打不着吧？光从距离上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的情绪反复的在自我厌弃和自我理解中度过。无论木哥的行为有多么的莫名其妙，我也还是很感谢他的“食物”。正是因为吃了点东西，我才维持住没有在风雪中的墓园里冻死。
木哥走了后，亭子里只有我自己。山风一刮，感觉总像是有什么人说话。到了午夜十一点，我哆哆嗦嗦的走到十字路口等靳谷子公路一眼看到头，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能是车不好坐吧！”我不停原地跺脚，希望自己能暖和些。为了驱散恐惧感，我小声的和自己说话，“也可能是要等家里人都睡下如果白惠看到他这么晚出门，肯定会起疑心的。万一让白惠跟过来，那就多了一个人知道我的存在要是徐天戈再跟过来，那就两个人知道我的存在要是靳安跟过来，那就又多一个人知道我的存在”
我数着数着，一直从靳安家隔壁邻居，到我家楼上的申太太。数了能有半个小时，公路上还是空荡荡的。
“怎么还不来啊！”我试着哈气暖手，可是呼出的气都是凉的，“大哥，你快点来啊！快点快点快点”
要是靳谷子能有感应，我估计他耳朵都要被念叨烫了。
掏出纸张看了看，再三确认过时间地址后，我相信自己没走错。靳谷子还没出现，那么很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停的安慰自己，一定要多点耐心，一定要多点耐心可在感觉出异动后，我实在是很难保持耐心。
十一点过了后，公墓下起了鹅毛大雪。不知道是天气变冷了，还是忽然间阴气重了。公墓里静悄悄，我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到。大风刮过，我总感觉暗处有人在窃窃私语。我壮着胆子回头去看，然后那声音又不见了。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冷的说话都有点舌头发硬，“各位请不要找我的麻烦，我只是路过这里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的话音刚落，我很明显的听到身后有“噗嗤”一声笑。
瞬间，我感觉自己脊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浑身肌肉都是僵直的，我动都不敢动。
要不是怕冷，我都想一头扎到雪地里装死。不敢再去东瞅西看，我只有闭着眼睛。没想到在我闭上眼睛后，身后的声音更加肆无忌惮了。仿佛不用伪装，我听到一个女人在说：“今天怎么又下雪了？”
“现在是冬天啊！你忘了吗？”一个男人说，“而且马上就要春节你就好了，每年节日还有家人来看你。我就惨了，我爸妈把另一个男人的尸体领回去了，那家伙年年吃我该吃的香火，害的我现在只能在这儿饿肚子。”
“你哪有肚子可以饿啊！你都死二十几年啦！”又一女人加入到了他们的对话里。
“不管死多少年，我的怨气还是在的啊！”男人苦闷的说，“要是有人只给你留一个脑袋，还把不认识人的身子拼给你，你也还是会有怨气的吧？”
“少来了你！死鬼你要身子干嘛啦？你以为给你个身子你还能勃起是怎样啦？”
我站在寒风的夜里，身子僵直的听着鬼言鬼语鬼说着荤话要不是我已经死过一次，我一定会成为公墓里第一个吓胆而死的。
我记得靳安和我说过，鬼是和人一样敏感的，对于游荡的鬼魂来说，他们实际上和路人差不多。即便是你看到他们，只要你足够礼貌，没有大惊小怪的去惊吓他们，那么他们也是不会找你麻烦的。而同理可证，只要我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那么他们也是会忽略我的存在的。
在八年后，也就是在我原本生活的时空里，我只是对鬼魂的存在比较敏感。我看不见他们，只是可以感应到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墓的阴气太重，我现在居然听的到。这能不能算是我感官的进化？我不知道。
雪下的太大，我闭眼睛太久，感觉睫毛都结冰了。我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有雪花跟着往下掉。而在我睁眼的瞬间，鬼魂的窃窃私语全部都消失了。我一点点的试探着转回身声音传来的地方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一夜，真的是相当难熬。而我等了一整夜，靳谷子都没有露面。
大雪下了一整夜，公墓里是一片庄严肃穆。我不是被冻傻了就是被冻出幻觉了，我总感觉墓地下面有人在呼吸喘气，墓道边上有人来来回回的走着。虽然我没再听到鬼之间的谈话，可我却像魔障了一样，总感觉若有似无的闲聊声传来。
或者是风，或者是雪，或者是鬼，或者是人实话实说，我真的快要被逼疯了。
到了天光初现，那些声音全都被日光冲散。我站在十字路口，身上盖了不少的积雪，就像是个雕塑。我的身体像是冻住了，在鞋子里的脚似乎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我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我很怕稍微一动腿骨就断裂了。
“嘿！”终于终于，我听到了活人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连失望的力气都没有了，来的人是木哥
木哥扛着扫雪的大笤帚跑过来，他被我的模样吓呆了。手忙脚乱的用笤拍打着我身上的雪，他一惊一乍的说：“疯啦！疯啦！你绝对是疯啦！你知道昨天晚上多少度吗？你在这儿站了一夜？”
我想回答他的话，可是我脸上的肌肉却不受自己控制。抽搐了两下，一声都没发。
“你要不是疯子，那你就一定是傻子。”没有得到我的回答，木哥还在自言自语的说，“你是不是担心死了之后没有葬身的地方，所以你就跑这儿来了？你别以为死了之后能葬在公墓里，这里葬的都是遇难者，可不收留流浪汉。”
帮我把雪擦干净后，木哥摇摇头把我扛在了肩膀上他把我这么一颠，我肌肉疼的像是撕裂了。
木哥背着我回了他住的地方，就在公墓边上，没有多远。很干净漂亮的木头房子，门前的院子里却堆了不少的垃圾。木哥背着我回了他的家，他泡了杯热茶给我。没有立马端给我喝，他说：“你再暖暖。”
知觉一点点回来，冻伤的感觉十分的难受。像是被许多蚂蚁啃噬，是钻心刻骨的又疼又痒。我忍不住想要用手抓脸有皮屑掉下来了？！
“别动！正在烧火的木哥丢下烧火棍，他连忙跑过来阻止我，“脸皮会掉的！”
听到木哥的话，我彻底的嚎啕大哭。
饥饿，恐惧，寒冷，无助，这些已经完全把我击垮了。现在被冻伤成这个样子，我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憋了一晚上的害怕，终于彻底爆发。
而见到我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木哥也慌了：“你干什么呢？你不要你的脸了？你再哭下去，你会毁容的！”
“”
我自己都感到神奇，我竟然立马停住了。
“你等着，我去拿点雪来。”木哥叹了口气，“你用雪搓搓，冻伤会好很多。”
“谢谢。”我抽噎了一声，强忍着没有掉眼泪，“等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能帮我看看吗？要是你碰到我朋友的话，你能不能帮我告诉他一声，说我在你这儿。”
木哥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冷冷的回答：“你不用等了，他不会来了。”
“不，他回来的。”我吸吸鼻子里的鼻涕，哑声说，“我们两个约好了，他写了字条给我，我们之间有约定，他不可能不来的。”
见木哥还是不信，我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拿出字条来给他看：“你看，你看，我们两个约的是这里吧？”
“是这里。”
“我没走错就好。”我估摸着，靳谷子肯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他知道我在这儿，他一定回来找我的。”
“不。”木哥十分的笃定，“他不会。”
“他肯定会。”我小声反驳着木哥，但是语气很坚定，“你不知道的，你不明白的，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靳谷子他”
听到我说起靳谷子的名字，木哥很是不耐烦。端着木盆出去盛雪，他懒得和我掰扯。
“小妞。”在关门前，木哥回头看我，“不管他答应了你什么，我敢百分之百的保证，他一定不会来了。”
“为什么？”我不相信，“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木哥不屑的一笑，“因为靳谷子早在二十一年前就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