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小虫子环绕着日光灯转圈，我手里捧着弗洛伊德的书费力地啃着。只有让大脑充分忙起来，才能阻止它胡思乱想。我向来习惯在图书馆学习到十点，工作人员来催我才出去。
这天晚上九点，窗外乌云密集，隐约有闷雷的声音。过了十分钟左右，外面打起了闪电，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看来有一场大雨要来临了，我准备回去，因为我没带雨具。
当我来到图书馆门口时，一股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豆大的雨点已经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脸。我只得折回自习室。没办法，要是雨能在十点之前停下来就好了。
如果冒雨冲出去，假发肯定会被淋透，到时候就不光是露馅的问题了：假发见了水，会贴到头皮上，也会变得稀疏起来，露出里面的网线圈和头皮。我若是那种姿态出现在人群里，可就是上演一场活生生的恐怖片了。我不住地观察天空，希望它只是一场阵雨，下不了多久。
“同学，下班了，回去吧。”工作人员催促道。
雨下小了，但足够把我的假发淋湿。我无处躲雨，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宿舍。我双手抱着头，为头发遮挡住少量的雨水，狼狈地往宿舍冲。可好像还是跑得太慢了，假发表层已经湿润。
“前面的同学，要不要和我打一把伞？”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响起。
不会有男生主动跟我说话的，这一点我很了解。可我还是不死心地转过头去。是他，那个我欣欣向往之的男生。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对我微笑。
我停住了脚步，他走到我身旁，把伞移向靠近我的那一边。
“谢谢。”我受宠若惊。
“没什么，反正一把伞可以替两个人遮雨。”
我常常在心里想象和他碰面的情景，并跟他交谈。等到心理层面的画面搬到现实中来了，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多说一句就怕给他带来不好的印象。
“你总是学习到这么晚吗？”他见我低着头，先开口道。
“嗯，一般是这样。”我斟字酌句。
“一个女孩子这么用功可不简单呀。”他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说话还是很随和的。
“尤其是刚上大一的女生。”他补充。
我错愕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一的？”
他调皮地一笑。
“通过你的衣着打扮呐。”
我局促地拽拽衣角。被喜欢的男生这么说，我觉得更加害羞。
也是，高年级的女生才不会像我一样，穿一条松松垮垮还压出皱纹的马裤，配一件运动短袖的。早知道今晚能遇到他，我就穿得在意一点儿了。我后悔莫及。
“那你是大几的？”我试着转移话题。
“比你大一级，你该叫我师哥哟。”
“哦。”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文化产业管理？那你的成绩应该不错吧。”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他私下里已经观察我很久了？
“嗯，成绩会比其他专业高一些……你该不会看我土才这么猜的吧？”我恨死我的西瓜皮假发了，否则我也能好看些。
“不是土，是纯。”他笑道。
不过是另一种好听的说法罢了，两者的本质一样。我内心发虚。
“你从来都不化妆的吗？”他怎么老是问我这种问题？故意刺激我吗？
“不化，我也不会。”
“等你长大了就会了。”他俨然一副大哥哥的口气。
“你对这些事很感兴趣吗？平常都和女生讨论怎么化妆更漂亮？”因为对他的问题不满，我的口气带着攻击性。
“当然不是，我只问过你这些问题。”他很诚实。
“为什么？”
“觉得你很与众不同，才会对你的习惯比较感兴趣。你跟我身边的女孩儿差别很大。”
“是啊，我没她们漂亮。”
“你们风格不同。”
他没有说“你也很漂亮。”就是默认我不漂亮了。
我爸爸的同事就是这样的。我没掉头发的时候，他们见到我都说：“田老师，这是您女儿吧，真漂亮啊。”现在他们说：“这是您女儿啊，长那么大了，皮肤真白。”漂亮二字只字不提。
我已经离美丽越来越远。
“这么说你，生气了？”他显然对女生的心理摸得很透，是个被女生宠坏了的人。
“没有，我才没那么小气。我该谢谢你呢，要不我早被淋成落汤鸡了。”
“我就是看你怕淋才会帮你的。”
相对无言，我们并排走着。他始终把伞偏向我，而自己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溅湿了。他很会疼人。
“尚衫。”一个女生因激动而变得尖细的嗓音。
他循声回头，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又是一个时尚的姑娘。
“下着雨还在路上晃悠。不如过来陪陪我吧。”那个女生对我的无视很让我恼火，但我从气势上就输给了人家，也不便跟她吵嘴。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不好意思，不陪你了，自己撑着伞可以吗？”
他举起我的手，将伞柄塞进我的手中，冲我一笑便离开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接过美眉的伞，顺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有说有笑，感情很好的样子。虽然我和他没有关系，但被另一个女生抢走同行的伙伴还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和那些女生一样，举止优雅得体呢？究其原因，是没信心。什么时候我重新拥有了头发，我才会寻找到曾经失去的信心吧。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手里还拿着他的雨伞呢。我想问清楚他在那个教室，改天还给他。但他完全没有看向我的意思，只好作罢。反正在一个学校，早晚能碰见。
回到宿舍，我仔细擦拭这把伞，好像只要它在我这里，我和他之间就会有一种羁绊。我便也有理由再次跟他接触。
尚衫，我记得那个女生这么叫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