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防备，你欲擒故纵》 第一百一十四节

    这天早上，香柚吃过早饭就帮着老张收拾东西。东西可不少，简直是搬家。香柚扫视着凌乱而空洞的房间，说：“真不回来了？什么东西都拿走。”老张用力抽紧绳子，跪在被子上用膝盖顶得结结实实的，说：“你帮我拉好那个口袋我昨天听我媳妇说了，出国这事是板上钉钉的，没得商量。谁知道要去多久？反正我媳妇让我都打包好，该拿回家的就拿回家去。”香柚这才对明月昨天的忧心有了真实感，压低了声音问：“这事情真那么糟糕？”

    老张把被子塞进香柚提着的口袋里，趁势靠近她耳边说：“我是不太懂的，可我觉着是挺糟糕的。我媳妇告诉我，所有的孩子都要送出国去。你自己想想，如果不糟糕，有必要吗？”香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鼻子尖冒出了小粒的汗珠。她悄悄又问：“那张哥，你说，能有多糟糕？”老张“嗐”了一声，抱怨地白了她一眼：“我说你这人，你怎么问这个，避忌点！”往外努了努嘴。香柚醒悟过来，一个劲儿点头自责：“我糊涂了。”老张看看满屋狼藉，便叫香柚打扫一下。两人打扫完了还把不要的东西装好，抬出去扔进垃圾屋里。

    扔完回来时，正好遇上在院子里散步的明月。明月随口问道：“都收拾干净了？”老张又是点头又是笑，说：“放心，连屋子都打扫好了。”明月瞧瞧他那张像猫一样谄媚的笑脸，别过头去，漫不经心地，也不知是对香柚还是老张，说：“有空常回来玩玩。”香柚没有来得及答应，老张已经抢着连连应好：“哎，一定，一定，我还指望喝一杯您的喜酒呢。”明月丢下个白眼，便要何嫂扶着往前继续走。老张却在身后紧张地补了一句：“您一定要多保重，您是双身子，要吃好一些，别吃那么素，也别吃太油腻了。”

    明月扶着何嫂的手，像个皇后般矜持，半转过身体瞅着他，似笑非笑地说：“还有吗？”老张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害怕，矮下脖子，嗫嚅着说：“没有了。啊，还有，您别吃那么多甜食。”明月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像开裂的树干，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我的事情是你能管的？撒泡尿自己照照，滚！”何嫂慌忙安抚她，“别着急，别着急，啊！”又赶着骂老张：“啰嗦什么，还不赶紧扛东西去，都磨蹭到几点了。”

    香柚本来有心替老张说几句公道话的，可是老张扯着她，慌里慌张道歉了就往屋子里钻。香柚有些不甘心，埋怨老张：“你怎么不让我说说她，她也太过分了。”老张摆摆手，像往墙上抹腻子粉似的，意图把墙壁的疤痆都掩盖过去：“你们俩要好，何必为了我这种不相干的人生别扭呢？不必要，不必要！而且，她有身子的人，心大心我说的话她骂了不往心里去，你说的话她会往心里塞的，多不好！不要给她添堵，她驼着双身子的人，被她骂几句不算什么的。往后，”说着仿佛有些害羞的意思起来，“想被她骂一下都难呢。”

    说这话的老张，粗糙的面皮上有着异样的少年般的忸怩，像张飞的黑脸膛傅了一层油朱粉彩，那粉还直往下落屑末。香柚没有因为这滑稽而生出嘲笑，只是有些无措，不懂该说什么好。老张自己尴尬了一下，便老着脸皮岔开话：“赶紧拿东西吧，车子等久了。”

    行李装车的时候，老王和胜利都积极来帮忙。装完了东西，老张和胜利在一边儿上抽根烟嘀咕的时候，香柚巴巴地跟着老王，仿佛还有许多话要对老王说，许多不明白的事情想问老王，可是半句都掏不出嘴巴，茫然无助。老王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胳膊，说：“丫头，叔要送你走了。世事难料，你自个儿当心着点啊。”香柚的惶惑更加浓重了，声音都有些发粗发颤：“叔，你多保重。”老王抬头望望空荡荡的天，眯了眯眼睛，说：“没事，走吧，得空又过来看看。”

    车子离开的时候，香柚一直回头依依不舍地盯着玉茗堂，盯着一直招手作别的老王，直到看不见还仍然张望了很久。她按了按胸膛，头徐徐靠在靠背上，瞅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看着车窗外的老张，也学他那样转过头沉默地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