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防备，你欲擒故纵》 第七十一节

    忆太太敏锐地瞄了香柚一眼，眼底没有诧异，都是无波无澜的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懂，又好似什么都清楚。香柚被她看了这一眼，心口突突地跳了好几下，把刚才大胆莽撞的想法又摁回心窝里，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笑着把碟子送到忆老先生的跟前。

    忆老先生一见到油糍粑，眼睛顿时有了精神，像个孩子似的舔着嘴唇，贪婪地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忆桃华不满地说：“唉，你用筷子呀，真狼狈！”忆太太却不介意，笑眯眯地说：“你瞧他都馋成这样了，算了吧，等会儿再洗手就行了。”忆老先生嘴里含含糊糊地直嚷嚷：“好吃！这是我妈做的，德莲，你也吃，凉了就不香了。”忆太太温柔地替他擦了擦嘴角，抿嘴一笑：“你爱吃，多吃两个，回头我再吃。”没想到忆老先生伸手抓过一个就往她嘴边送，连连说：“你也吃，要不然，我不吃了。”忆太太眼角的皱纹更加深，脸上更加柔情似水：“好，我吃，你也吃啊！”忆桃华笑着打趣：“怎么着，现在就不记得让姑妈尝尝了？”忆老先生一翻眼睛，振振有词：“姑妈是长辈，必定爱护小辈的，您肯定等我们先尝了您再尝，对吧？”忆桃华白了他一眼：“嘿！你还有理了！得得得，反正我现在是姑妈，我让你！”忆太太笑眯眯地推了她一下，含嗔带笑地说：“你也跟着胡闹。”忆桃华一摊手，耸肩无奈地说：“谁叫他记得你不记得我呢？”

    忆太太还是笑眯眯地，可香柚看着却觉得她的笑容里多了些苍凉的意味。她淡淡地自言自语：“我也宁可他老这样。”只一刹那，那些苍凉又掩埋在了温柔宽和的笑容里。忆太太冲着香柚笑眯眯地说：“小姑娘手艺不错，谢谢了！”香柚被这声谢谢吓了一跳，有点受宠若惊：“这这不算什么的。”忆太太温和地问：“我吃着觉得甜得清爽，看来你放糖很有分寸，我是为了这个谢谢你的。”香柚羞涩地笑了：“我那天听到医生说，忆老先生这种时候不能吃那么油腻那么甜的，所以我放的时候特别小心。您觉得吃得舒服，那我也放心了。”忆太太慈爱地点点头，说：“是个细心体贴的好孩子，辛苦你了。”

    这边正说着话呢，那边的忆老先生含着油糍粑竟然就睡着了，口水流得衣襟前面都是。忆太太也不嫌弃，拿了手巾替他轻轻地擦拭干净，示意大家离开。香柚见此情形，刚才妄想向忆老先生求救的想法，便烟消云散了，随着忆桃华悄悄地离开了忆老先生的套房。

    在走廊上，忆桃华牵着香柚的手一直走到外间大厅里，低低地说：“今天谢谢你了。”香柚摇摇头，“小事，以后还想吃尽管叫我做就是了。”忆桃华笑了笑，漆黑依旧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压低声音说：“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才谢你的。”香柚一愣，感觉自己已经被别人看穿一切，面上不由一红，讷讷地开不了口。忆桃华握了握她的手，感激地说：“我知道现在那屋里肯定很艰难，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只有继续为难你们了。”香柚这才知道，她是为了伺候明月的事情而感谢她，恍然地笑了：“哦，这就更加没什么了，我来这里也是因为她要我来才来的。”忆桃华还想说点什么，可是，一个女仆快步走来，在三步前停住，毕恭毕敬地报告：“姑奶奶，少奶奶和小姐们上来了。”

    香柚闻言一愣，过一下子才醒悟过来，是忆潇湘的老婆孩子来了。莫名地，她陡然紧张得手都有些要抽筋了。她赶忙把手藏在身后，学着其他仆人的样子，肃立在大厅的一侧，半低着头，眼睛却微微上抬，紧盯着电梯门。

    电梯门轻盈地开启了，从里面鱼贯而出一行人。香柚看到打头的那个少妇，心里好像被剜了一刀，真美！忆少奶奶比她想象中还要俏丽，雪一样的皮肤，弧度姣好的瓜子脸，蛾眉弯弯，杏眼清亮，高挺端正的鼻子，樱桃一般红艳的小嘴，一头乌黑的头发盘成高耸的发髻，一身合体的雪白的长旗袍，罩着一件绯红的毛衣开衫，身姿纤细宛如少女，却比少女多了些成熟的韵味。她身上没有别样首饰，只有一个翡翠绿的镯子露在衣袖外，衬得她愈发肤白胜雪。看到那个颇为眼熟的镯子，香柚把头低得更低了，仿佛那个镯子在灯光底下会刺人眼睛似的。

    忆桃华迎上前，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说：“你们可来了，把她们爷爷可惦记坏了。”忆少奶奶的声音也十分动听，娇娇脆脆地：“我们一放学就赶过来了，可到底还是来晚了。”忆桃华回头看看后面四个小姑娘，疼爱地说：“哎呦，也不用那么着急的，有没有饿着她们呢？”小姑娘们显然很喜爱这个姑妈，都亲热地七嘴八舌地争着和她说话。忆桃华从保姆手里接过最小的那个小姑娘，一面跟其他孩子说话，一面亲着小娃娃的粉脸。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套房走去，其余下人都纷纷围过去，讨喜地凑热闹，奉承关切的话语不绝于耳。

    等到这一片热闹结束后，香柚才发现，整个拥挤的大厅竟然只剩下了她和元管事。一看见元管事笔挺的腰杆，朴素、老气横秋的打扮，香柚忽然心生出难以言喻的亲切，眼睛都微微发热了。元管事却依然平板无波地看着她，淡淡地说：“带我去看看明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