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燕儿山上裹满了白茫茫的大雪，在白色的世界里，两个人如豆的小点, 踩着过膝的积雪，一深一浅地前行着。
肖遥的兴致还不错，这郁郁的寒冬也不能削减他的热情, 他一面呵出冷凝成冰的白气, 一面兴奋地东张西望，白灵君手握着青霄宝剑跟在一旁, 嘲笑他说：“你看看你, 像个小孩子模样，还当过什么劳什子的魔门门主, 简直不成体统。”
肖遥丝毫不以为杵, 轻笑说：“白姑娘，做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吧？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多好。”
白灵君说：“可惜你早就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糟大叔, 还有，这天寒地冻的, 咱们来这燕儿山到底干嘛？”
此前他们去隐龙山走了一遭，餐风饮露地呆了个三五天, 喝了好一阵的西北风, 半个人影也没寻见, 然后回镇里歇了两天，肖遥又兴致勃勃地说去燕儿山看看，反正也不大远，白灵君也是这般问他，去干嘛呀？肖遥那家伙一脸神秘：“去了你不就知道了？”结果白灵君一路上问到现在。
而今肖遥仍旧是那副神秘兮兮的欠揍模样：“白姑娘你给点耐心好吧，马上就能知道谜底了。”
恰恰白姑娘是个耐心并不富裕的姑娘，她跺了一下脚，溅起许多雪渣子，停在那里说：“你要再卖关子，本姑娘还真不走了。”
肖遥笑嘻嘻地说：“瞧瞧，瞧瞧，你这小性子急得，不马上就知道了吗？”
白灵君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你说不说？不说本姑娘立马打道回府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肖遥可算怕了她了，指着前上方碗口一般的山头说，“看见没有，那就是千绝峰。”
“千绝峰怎么了？很了不起吗？”
肖遥笑笑：“千绝峰还真是很了不起，你看它那个形状，像不像一只装满琼浆玉液的白玉杯？”
“碗就碗吧，说得那么文绉绉的。”
“。。。。。。好吧，碗。”他吐着唾沫星子继续开示，“你遥遥地看着这只，，，这只碗，接到天上去了是吧？再看看四周的山峦，五条山脉环拱，呈个‘五龙捧杯’之势，要是这碗里有水的话，那这就不得了了。”
白灵君对这些山形地理全然不感兴趣，肖遥说得个口若悬河，白姑娘淡淡地“哦”了一声，给他做了一个精辟的点评。
肖遥擦了擦额头的汗，话说这大冷天儿的怎么来的汗：“白姑娘你听我说，结果这碗里面啊，还真装有水，这个水的名字也取得好啊，叫做‘天上湖’，很玄是吧？”
白灵君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有点玄，你大老远的把我忽悠到这儿就是为了看着碗？”
“那肯定不是啊。”
白灵君这人直来直去，不喜欢遛弯：“你，能不能简单的直接点？”
肖遥又抹了抹汗，简单点，直接点地说：“好吧，养元珠。”
“养元珠！！！？” 白灵君这一嗓子，差点引发一场雪崩，“这养元珠，不是你吹的三大神珠之一吗？”
据肖遥所说，这天底下有三大神珠，养元珠，雮尘珠，赤丹。这养元珠又称为天丹，赤丹又称为地丹，雮尘珠又称为人丹。白灵君说不对啊，这雮尘珠有个尘字，尘字带土，应该才是地丹吧，您老是不是记错了？
肖遥笑笑说：“那雮字还带个雨字头呢，怎么不是天丹？这雮尘珠上通天，下接地，所以才是个人丹，懂了吧？”
白灵君不懂装懂地“哦~”了一下。
她回想起这一节，激动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天丹的养元珠，就在那碗里面？”
肖遥装神弄鬼地说：“嘘~~~知道这事儿的人，一巴掌也数得完，我也是参阅了无数典籍，自己推敲出来的。”
“结果你也是蒙的？”
肖遥干笑着说：“哪儿能叫蒙，白姑娘你这是不相信肖某的水平吗？”
老实说白姑娘还真不大相信这肖大忽悠的水平：“所以，你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就是想得到那养元珠。”
肖遥一合巴掌说：“正是啊我的白姑娘，您可算明白了，我生怕我无论怎么说您都听不明白。”
白灵君看了看他：“我有那么笨吗？还是你在自作聪明。”
肖遥嘻嘻一笑：“你别说你还真是，，，”白灵君瞪他一眼，“好吧，我自作聪明。”
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倒还真是乐乐融融，逍遥快活。
白灵君特喜欢跟逍遥贫嘴，觉得他这人特逗，逗着又特别好玩，有时呆呆地像个傻子，有时又假模假样地自作聪明，还特别顺着自己，但凡自己一个不高兴了，立马化身小太监鞍前马后地哄她开心。
男人嘛，就该得这样。
所以她与肖遥在一起的时候，总有那么一股子的暖意，融化了她的全身。
当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色转黑，肖遥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他咕咕哝哝地说：“白姑娘，这地儿兆头不好啊，你看右手边的这一道山涧，硬生生地把山脉断作了两截，”他正说着，发现半截风雪覆盖了的石碑，拭去碑上的积雪，赫然露出了三个红色大字。
断龙台。
肖遥突然一愣。
白灵君好奇说：“怎么了？干杵在这里？”
肖遥说：“我见了这三个字的时候，心突然这么一跳，扯得我现在都还在疼。还有，这三个字也不吉利啊，断龙台断龙台，断的不就是我这条龙吗？”
白灵君“噗呲”一笑：“得了吧，你算是哪门子的龙？”
肖遥说：“白姑娘，你是不知道啊，我自从隐退之后，特向往着隐龙山，所以自称‘隐龙山人’，简称‘隐龙’。”
白灵君竖了竖大拇指：“好一个‘隐龙’！咱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神叨叨的？你走就好好走，不走就给我歇着。”
肖遥说走走走。他们就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过多久，后背“嗖”地一声响，白灵君耳朵一竖，本能地朝旁一闪，臂上仍旧是一痛，她转头一看，在左胳臂背后，插着一支乌青的小箭，而那条胳臂又酸又麻，抬都抬不起来。
肖遥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身去看了一眼，冷着脸说：“白姑娘，这箭上有毒。”
白灵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她天性倔强，勉强着想要站起来，结果刚刚立足，便一阵眩晕，这毒素迅速扩散到了她的全身，连嘴皮也变得青紫起来。
肖遥扶她坐到地上，朝着四周一拱手道：“是何方朋友在此偷袭暗算？不如出来说话。”
并没有人出来说话。
却有另一只暗箭，似一道电光一般陡然射了出来。
肖遥看到了，却避不了，因为如今的他，功力尽失。
他只是勉强地动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心脏要害，而那箭笔直地扎入到他的胸膛正中。
肖遥一个踉跄，向后退了三步，却是勉强站住了，嘴唇乌青地说：“好！”
他刚才通过那箭射来的方向，已经知道了杀手所处的位置。
杀手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是个精瘦的老头子，山羊胡子，白羊毛坎肩，肖遥认得他，是神剑山庄老一辈高手，少庄主司徒云的叔叔。
肖遥憋着内伤，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司徒博！”
司徒博冷冷一笑，也说了三个字：“厉天行。”
肖遥哈哈一笑：“可惜，我早已不是厉天行，我现在的名字，叫做肖遥。”
司徒博道：“厉天行也好，肖遥也好，都是该死的魔头。”
肖遥苦涩一笑：“好，纵然肖某该死，那烦请你放过这位白姑娘。”
“白灵君伤了我神剑山庄的人，她更该死！”
他说着，荡开了手中的长剑，轻飘飘地踩着积雪，身法快得惊人，他刷地一剑，目标却并不是肖遥，而是坐在地上的白灵君。
“叮”地一声清响，白灵君的青霄脱了手，旋转着飞了出去，插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上。
司徒博笑着说：“好，果然不愧为凤鸣派的首徒，中了我的让软骨散，还能接我这一剑，不过，就算我不杀你，一时三刻之内，你也要毒发而亡。哈哈哈，白灵君，得罪我神剑山庄，就该有这般下场。”
白灵君“呸”了他一口。狗屁正道中人，欺凌弱小在先，被本姑娘教训还不服气，偷袭暗算在后，实在是卑鄙无耻之极！
司徒博大怒，“啪”地扇了白灵君一个耳光，把她扇得口角流血：“你这贱货，死到临头还要在此出丑献怪地卖弄！”他又抬起一脚，正中白灵君的胸膛，把她踢翻在地，“贱货，你今天服也不服？”
白灵君被他踢得中膺闷燥，话也说不出来，“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原来是那毒性已经流注到了全身，她却硬是不服，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好”，司徒博一抖长剑，“今日便让我来取了你的项上人头，提了回去喂狗！”
正欲痛下杀手，突地身上一冷。原来是一股凌厉的气势，欺压了过来。
他扭头一看，正见肖遥血红着双眼，瞪视着他。
“厉天行，你，”他突有些惊慌，“你不是魔功尽废了吗？你想要怎样？”
肖遥眼中杀气凌然，凶光毕现：“司徒博，你敢再动一下我的女人试试？”
司徒博嘿嘿一笑：“你，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我动了又能怎样？”
“我要你命！”
肖遥胸前的七星封印，被他那无边的怒气破开，汹涌的魔力顿时涌过全身，他猛地双掌一拍，正好拍到了司徒博的两侧太阳穴。
司徒博脑子“嗡”地一下，被他这一股怪力拍得几欲晕厥。他在朦朦胧胧中，又觉得自己被双脚离地的被人提了起来，而后眼前白光一过，顿时再无意识。
肖遥两只手用力狠狠地一挤，司徒博那脑袋像个被摔破了的西瓜，被挤得稀烂，脑浆四溅。
而此时肖遥的脸色变得煞白，白中有带有一丝乌青。
这七星印，不比日后的五龙印。七星印是他自己所制，一旦有丝毫破损，便要全数破开，全然没有回转的余地。而五龙印，除非是完全破开，否则仍旧能够回还，重新将心魔封印。
他盛怒之下破开了这封印，而他此时的经脉已经重新洗过，不能再承受那汹涌的魔力，况而又深中了剧毒，横竖都是一死。
他踉踉跄跄地来到白灵君身旁，用沾满血的双手扶起她的额头，苦着、却又勉强地笑着说：“白姑娘，我要死啦。”
白灵君瞪了一眼他，虚弱却又假装坚强地说：“你说什么呐，好好地怎么会死？还有，本姑娘不准你死。”她说的这话虽然轻巧，但终究没能瞒过滑落眼眶的眼泪。
唯有眼泪知道，我有多舍不得你，多不想你死。
他便颤抖着手去擦她的眼泪：“傻姑娘，你哭什么。咱俩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就当我是你记忆海洋里的一座小岛吧，没了我，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这眼泪擦得，倒擦出了一抹血红。
在意识飞速丧失的时候，他朦朦胧胧地道：“你中的这毒没那么厉害，你能挺过来的。你活了以后，千万别为我哭，也别为任何人哭，你要过得坚强，还要过得开心，知道吗？”
白灵君不答，泪水成串地落下，她发不出一个字眼。
她也知道，自己中的这毒没那么厉害，她一定能活下去。
但她此刻好累，好想要沉沉地睡一觉。
于是，她便在这飞舞的雪花当中，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当白灵君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那是一个黑夜。一个凄苦而孤独，还带着感伤的黑夜。
那月色，被浓浓的黑云掩盖，她的心境，也似被那漆黑的夜色填满。
肖遥静静悄悄地卧倒在地，他尸体被翻转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有一丝安详。
他去了。
去了那个他憧憬和梦想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没有痛苦和杀戮，只有逍遥和自在。
她将那插在雪中的青霄剑拔了出来，拿在手中，静静地玩味。
这把剑，代表了许多。
代表着师门对她的信任，代表着女侠之名，也代表着她的过往。
她突然，将双手握在了剑身的两端。
锋利的剑身割破了她的手，殷红的血顺着指缝落下，滴答在了雪白的地里。
那手指的痛，割得她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
然后，她摧起了全部内力，“啪”地一声响，青霄剑在她带满了血的双手中断作了两截。
而她的脸上，犹有肖遥死前带给她的血迹。
她将他的尸体掩埋，埋在了群山的怀抱之下，也埋葬在了自己的心里。
而那把断剑则丢弃在了肖遥的坟头，那是他们曾经存在的印记。
她站起身来，带着那仍旧不断流淌着的血，趁着这墨黑的夜色，孤独地走下了山去。
那瘦削凄凉的白色倩影，与这凄凉无助的夜，既显得那般的违和，又是那般的相得益彰。
编外二眼泪知道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