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为媒》 第一章 江南酒楼

    三月。春绿江南。寒风微暖。瘦削的老马打了一个响嚏，慢吞吞地咀嚼着被青衣小厮喂到嘴里草料。

    江南酒楼是江南地区最有名的大酒楼，不仅仅在本地遍地开花，在号称王权富贵地的京都乌潼酒楼界也有着不容置喙的一席之地。江南酒楼的大东家是百年世家苏家，在富庶的江南独占鳌头，也从各个层面上庇护了自家的酒楼生意。

    而今，却也正是这厉害的江南酒楼，被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家生生堵住了大门。

    一身富贵打扮的账簿先生急得满头大汗，端茶送水地伺候着搬着小板凳、挨着门槛蹲下的老人家。老人家闲闲地晃着手里的烟杆，该吃吃该喝喝，闲散得与农家老太爷没什么区别。

    被指使出来买菜的茶馆小厮好奇地瞅着典雅大气的酒楼正门口，冲挑担子卖菜的老大娘打听：“大娘，我东家今天的菜都在你这儿买，你跟我讲讲这是怎么了呗？”

    老大娘一听笑了：“小娃娃，你跟我打听也没用啊这老头子一大早吆喝着马车过来，放下来一个戴帷帽的小姐之后，搬了个板凳儿就守这儿了你看这都快晌午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旁边支摊子卖茶汤的大叔抱着手凑过来：“我看啊，是捉奸来了！”

    年纪不大的小厮也是茶馆里见过形形色色达官贵人的，尽管老板三令五申闭紧嘴巴装聋作哑，但少年心性还是对这些内府事情有些感兴趣的，连忙凑过去问道：“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和我说说。”

    大叔摸了摸胡子笑眯了眼睛，神神秘秘道：“昨儿这江南酒楼不是来了个挥金如土的主么？江畔楼那边悄悄地遣了两个姑娘过来，裹着斗篷就进去了，男人嘛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大早的，不就有女人带着丫鬟找上门来了么？”

    小厮啧啧：“被家里的娘子逮住了啊？哎呀这可怎么办？那唐老板开罪得了么？”

    大叔摇头晃脑地感叹：“要说唐老板，确确实实是个好人，要不是江南酒楼撑着，江畔楼那群女人小孩也活不到现在但现在啊，难说难说。”

    老大娘好笑地扔了大叔一个荸荠：“说什么呢，那可是唐老板！那可是江南酒楼！”那可是翡翠江南鼎鼎有名的苏家的江南酒楼！连丞相的孙子都敢往外赶的江南酒楼！

    小厮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大门上悬着的笔走龙蛇，喃喃道：“是啊那可是江南酒楼”

    啥都不怵的江南酒楼的唐掌柜悄摸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抖着手给安静坐着的小祖宗斟了一杯茶。小祖宗抬起头从帷帽的边缘瞥了他一眼，稳稳地端起京瓷杯子，拂开表面的浮沫，浅浅地抿了一口。

    大风大雨熬都过来了的唐掌柜有种想跪下来谢主隆恩的冲动。

    如今临近中午，正是酒楼应该人声鼎峰的时候，整个江南酒楼却几乎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成吧，也不算完全的寂静无声，唐掌柜心酸地想，面前的屋子里面还在唱小曲儿嘛。

    伺候在小祖宗旁边的绿衫女子垂下眉眼，接过主子递过来的杯子，柔柔地放在桌子上，硬是一点撞击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唐掌柜心更酸了哎呦我去，跟来的还不是一根筋单纯好糊弄的巧乔丫头，还是出了名难搞的当家大丫鬟的继承人素楠姑娘。

    一主一仆一掌柜就这么静静地待在雅间门口，静默无声地听着房间里面唱着堪称淫词艳曲的调子，唐掌柜小腿肚子一软，险险撑着没有就那么噗通跪下去。

    小祖宗偏着头听了一会儿，抬头问端端站着的素楠姑娘：“江南现在流行的是这种调子么？”

    素楠姑娘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满头冷汗的唐掌柜，回答道：“秉小姐，江南现在流行的调子，应该是去年冬天从京都乌潼传过来的短调，格式文段大多摘自几年前的状元爷、现在的刑部相公的帝寿贺词。”

    小祖宗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哦。那这就算三俗了。”

    素楠含蓄地点点头。唐掌柜绝望地瞅着出了名心思机巧细腻又耿直护主的素楠，心尖儿一抽一抽地。

    小祖宗淡淡的神色中带上了几分兴味：“那”

    哐当一声，雕着镂空牡丹花的雅间门被人一脚踹开，正正好打断了小祖宗的追问。

    一只黑色的靴子首先翘了出来。

    这只黑靴子极其讲究地用了最为牢实的军用布匹，分明的线条显出了几分冷硬，而这几分冷硬又被金银丝线勾勒出来的祥云给冲淡了七七八八，更遑论那花里胡哨的绿松石、绿翡翠，活脱脱就是将军带珠花般的荒谬郎当。

    一条大长腿跟着靴子迈了出来，衣衫散乱的男子懒洋洋地眯着俊秀倜傥的眉眼，右手抓了一个茶杯，抬起来随意灌了一口，相当目中无人地走了出来。

    唐掌柜硬撑着迎了上去，勉力笑道：“公子可还玩儿得开心？”

    生得极为好看的公子哥儿用眼角觑了一眼唐掌柜，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飘过软座旁边的主仆，嗤笑了一声：“开心？不开心！我是来找燕慕姑娘的！这都是些什么货色？”

    唐掌柜连连拱手道歉。

    公子哥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说这些没用的！小爷下次要见燕慕！见不到就砸了你这小破店！”

    唐掌柜也不敢着恼的，顾着小祖宗就坐在旁边看着，也不能允诺什么，只能继续道歉。

    小祖宗：“这位公子，江南酒楼不是青楼，唐掌柜也不是龟公理论上说是不的。”少女的声线平平，没什么太多的情绪。

    公子哥儿这才正眼看了看被帷帽拢了大半的人儿，哼笑着勾出一个痞气的弧度，语气浪荡地调侃：“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也是被招来伺候人的呢，没想到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啊”

    少年换声期后的声线还没有完全脱离稚嫩青涩，却也带上了成年男子的低沉磁性，这么故意哑着声音恶意一调侃，甚至多了几分床笫之间的缠绵意味。若是寻常姑娘家，早就面红耳赤地唾一声浪荡子

    然而本该恼羞的一主一仆俱是冷冷淡淡，甚至隔着帷帽看过来的目光里还带了几分你瞎我大度的怜悯。

    公子哥儿冷笑了一声，拂袖离开。

    唐掌柜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地候在旁边。送走了问题少年的小祖宗站起身来，摘下素白素白的帷帽，露出深如古井的眸子，淡色唇瓣轻启：“好，那我们就来说说正事。”

    “嗯，顺便把里面的两个姑娘请过来，唱个曲子吧。刚才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