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神迷堕世（希伯来神话）》 145.番外2——海之契（五）

    八

    拉贵尔每三年都会去红海看望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手下的天使团换了一批又一批, 只有他从没被换过。

    最初, 路西菲尔还曾问他为什么自己仍要留在这里, 他只谎称是神的旨意。三万年过去, 路西菲尔不再问这样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是神的旨意, 他就遵照执行, 他可以等下去。

    路西菲尔驻守红海三十万年时的某一天，他来到了红海。

    路西菲尔闭目跪坐在海滨的一处沙滩上，手中捧着一颗水晶球。水晶球的内部有光芒在涌动, 而辽阔的海面上雷雨交加, 波涛汹涌。

    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和孤寂漫长的时间相处，如何放平自己的心态，他暂时放下了想要成为炽天使的目标，在这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默默地提升自己。

    释放的神识在海面徘徊，引动天地间的光暗剧变。

    这是自己和自己的斗争，是修炼自身的最高形态。他讶异路西菲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了这样的方法，他的力量已经达到了更高的层次。只可惜，按照拉结尔和他的安排, 他将没有出头之日。

    他在他旁边静静地陪伴着, 不知过了多久, 海面平静下来, 天空光明绽放。

    路西菲尔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大人，这一次冥想的时间长了些，既然来了，愿意听一曲么？”

    路西菲尔对他的态度仍是客气有礼的，显然他从没怀疑过自己，仍把自己当成朋友。

    他有些心虚地点头。

    路西菲尔拿来了琴，还为他拿来了一杯红酒。

    他抚琴奏了一曲，就像是在拉结尔的府邸一样。

    “真好听，新作的？”

    “嗯。”

    “有名字么？”

    “就叫安魂曲吧，为我自己作的。”

    “曲谱我可以带走一份么？拉斐尔一定也很喜欢，我想可能有更多人喜欢它，需要它的安慰。”

    “当然可以，大人。”

    吹着温润的海风，听了一段柔美的曲子，品了美酒的甘醇，他觉得心里从没这么放松，很多曾经想说的话，曾经想问的问题也在这时说了出来，“路西菲尔，你真的……真的很爱神？”

    “是呀。”

    “我是说，你所期待的爱……和大家说到的爱不同？”

    “是……吧。”

    “为什么呢？”

    “为什么？”路西菲尔迷惑地看着他，想了想娓娓说道：“我曾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自生命之树诞生，而神爱上了我……我，我也在那时爱上了他。”

    “他不会爱上你，因为神没有七情六欲，他不会把爱单独分给一个人。那只是你的梦，你懂么？”他不想伤了路西菲尔的心，但还是把要说的说出来。

    路西菲尔看着他，眼神中只有执着。

    他为这样的眼神所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梦，我自己会知道。我要等到神召唤我的那一天，我要面见他，我要自己去确认。”

    “你……怎么这么固执。”

    “既然我的生命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我还没有死，就会一直等下去……”说完，路西菲尔转回头，面对着大海，默默不语。

    九

    红海之滨，潮起潮落，拉贵尔知道这既是距离天界最远的地方，也是囚禁路西菲尔的牢笼。

    这一切虽然起于拉结尔的预言，却也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路西菲尔就像一颗明珠，既然无人能掩其光华，就将他掩埋在此吧，至少这样，他将是他一个人的。

    然而三千万年过去了，他明白路西菲尔愿意将自身囚禁于此，也全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他的心从未改变过。

    多少次，路西菲尔愿意留给他的始终是一个疏离的背影。那冰蓝的眸子在望着自己时，总是透过自己，在寻觅至高天的那个存在。他端起酒杯，将最后的一滴苦酒咽尽，在茫茫的潮水前欣赏所爱之人留给他的全部风景。

    疲惫的心仿如历尽了沧桑，自己虽不能成为他的爱人，至少也想成为朋友，如果他的心真的不能改变，作为朋友一场，他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茫茫的海潮汹涌而来，又无声地退去。漫漫千万年，轮回千转，仍被束缚于斯。

    原来过去的种种都未曾改变过什么，他以为漫长的时间过去，路西菲尔能忘了神而专注于自己，然而等待之后，消磨的不过是自己，伤害的不过是自己最爱的人，他真的觉得自己累了。

    他终于做了决定，他要让路西菲尔得到面见神的机会，让他去面对现实，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轻轻踏上红海的海滩，一片清雅的琴声在浪潮中若隐若现，劲风将他的衣摆和头发张扬地抛向天空，好像会随时将他吞没，而那个人依旧磐石般地坐在礁石上，独自弹奏。

    魔界大举进犯天界，神终于同意召见路西菲尔，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终将见到他最爱的人。

    终于到了自己该放手的时候了么？

    路西菲尔，你高兴么？

    你高兴么？在离开我的时候。

    “路西菲尔，我来是要告诉你，神召见你了。”掩饰不了心中的压抑，他的声音从未如此地低落，然而那个人并没有发觉，或者并没有在意，在他微微抬头之际，琴弦已应声而断。

    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只有弦断后短暂却漫长的空寂。

    他看到路西菲尔眼中毫不掩饰的欣喜和难以置信，那喜悦的眼神锐利难当，是最致命的武器，在一瞬间便刺得他遍体鳞伤。他成为这场角逐的失败者，代价就是痛心。

    路西菲尔，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么？

    按捺着心痛，他再次道：“路西菲尔，神要召见你。”

    没有任何的语言，路西菲尔来不及和他说上一句话，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匆匆离去。

    羽翼的光芒划过红海的天空，穿过天之九重，奔向他最初便向往的地方。

    一切都不可阻挡。

    他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错身而去的辉光。

    他黯然地拾起那断了弦的竖琴，像要拾回他们历经千万年的过往。回身望去，沙滩上留下的只有千万年来自己留下的足迹，自始而终路西菲尔都没为他回头。然而路西菲尔将千万年的时光交给了自己，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拥有这段时光欣慰呢？何必为了得不到的未来而忧虑，他们之间毕竟有大把的时光去回忆。

    仔细地捻起断了的琴弦，手中凝聚的圣光拂过，琴弦已在圣力的作用下重新接起。

    一根一根。小心翼翼。

    路西菲尔，断了的琴弦可以重续，伤了的心可以治愈么？

    十

    至高天。莽莽的星辉平和而纯粹，然而今日的他置身其间，心却仍不平静，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

    自己的处境似乎早已是预知的结果，相比之下，他更担心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对神有难以言喻的执着，那执着已经超越于崇敬与追随，更像是植入灵魂的妄念与禁锢，然而神毕竟是无情无欲的存在，又如何能体会和回应他种种的感情？多年来的期许与盼望之后，路西菲尔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么？

    他一路思索着，还没进入神殿，便已经看到路西菲尔神色黯淡地从神殿中走了出来。

    “路西菲尔，你还好么？”顾不上自己的心情，他迎上路西菲尔询问情况，不论他如何对待自己，他都会原谅他，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放不开。

    路西菲尔沉默不语，并不理会他的关心，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路西菲尔……”他看到那绝美的冰蓝眼眸此时黯淡无光，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他面无表情，神色麻木而空洞。这不是他的路西菲尔，他的心揪痛着。果然莫大的期许背后往往是莫大的失望，千万年的等待之后，仍是无可避免的一场空。

    因梦而痴妄，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为路西菲尔悲伤，也为自己哀叹。该死心了吧？

    忧心那个失落的人，回身想去安慰他，却不料神殿前的座天使拦住去路，重要的会议即将开始，众天使都在等他。

    神圣的厅堂里他心神浮动，魔族以及天使等种种字眼就像飞在空中的花瓣，在耳边徘徊交错，却怎么也把握不住。他只关心神召见路西菲尔的事，其他的已经一概听不进去了。

    在他的推荐下神同意要路西菲尔作为自己的副手出征魔界，即是神已将莫大的权力赐予了路西菲尔，他的前途已经一片光明，成为炽天使也不再是梦想。然而路西菲尔的神色表明，他要的不是这个。

    天神巍然端坐于殿堂的至高处，没有七情六欲的他目光平静而超然，却也冷漠威严。拉贵尔看着这世界的创始者，不由叹了口气。

    唉，傻瓜，你怎么就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