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是因为实在太担心爷爷的事情了,贺林奈吃得少,晚上睡觉也总是失眠。
这样过了一周之后,贺林奈竟然生病了。
上吐下泻,头晕眼花,特别难受。
见她情况实在不容乐观,祝文颐代替她向班主任告了假,给爸爸妈妈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带贺林奈回家住。
随后祝文颐便发现,自己的生活轻松了一半。她用不着帮贺林奈洗衣服,用不着给贺林奈带饭,也用不着在课上提醒贺林奈做笔记。往常的两人份生活突然变成了单人份,祝文颐竟然还有些不习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而同时,家里。
贺清秋和祝妈妈从北京回来之后,便暂时留在了家里,说是再看看。爷爷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做几次检查就能确定的,还要多观察一阵子。
爷爷的身体情况关系着全家人的发展问题:一切安好的话,北京的铺子可以捡起来重新开张;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只怕只能回到家乡照顾老人了。
贺林奈生病回家之后,祝妈妈便一直悉心照料她。虽然贺林奈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但处了这么久也都有感情了,照顾起来也是面面俱到,不让贺林奈受一点儿苦。
从被梅伊岭抛弃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妈妈式的关爱。想到祝文颐从前对自己承诺的“把妈妈借给你”,她也忍不住有些动容。某一个晚上入夜之后,祝妈妈披着外套来查看她睡相如何、有没有乱蹬被子,半梦半醒之间,贺林奈竟然叫了一声妈妈。
这声软软糯糯的“妈妈”让祝妈妈的心都要化了,她摸了摸贺林奈的额头,觉得自己仿佛是三个孩子的妈。
贺林奈在家里收到了极好的照顾,病情便很快痊愈。但她忧心着爷爷的事情,死活不愿意去学校。跟奶奶商量之后,奶奶决定让她在家里多呆一周,得空了就去看看爷爷。
否则让孩子憋在学校里瞎想,指不定又把自己想病了。
这个决定让贺林奈愈发不安起来,总觉得奶奶对这件事情太过宽容,有一种过一天少一天的消极的从容。
贺林奈一直都像个养不熟的小崽子一样,这次爷爷生病了,她却表现出了十足的长情与孝顺。她每天呆在医院里,给爷爷喂饭,扶爷爷去厕所,跟爷爷聊天。
爷爷喉咙做了手术,并不能说话,呼吸重一点都像是破败的排风扇漏风,听得贺林奈十分难受。
她不愿意爷爷出事,她好不容易认清了梅伊岭抛弃她的事实,现在她只有爷爷奶奶了。
哦,或许还有祝文颐。可,祝文颐跟贺林奈一般大,自己尚且没办法**,哪里能成为另一个同龄人的支柱呢?
贺林奈紧紧地抓着爷爷的被子,对爷爷说:“爷爷,你不要有事好不好?不要丢下我……”
爷爷带着呼吸罩,对贺林奈艰难地笑了笑,做了一个手势,这代表着要去卫生间。
贺林奈搀扶着爷爷去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隔着门听见奶奶和三叔聊天。
“……爸这病真是难……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妈,你先拿去用吧。”
“伊岭前两天刚刚转了一笔钱过来,我还不至于要你的家底。要是你爸他实在不行了……我们就出院吧。在医院里僵着没意思,不如我陪他去全国各地转一转,我跟你爸当了一辈子老师,早就厌倦了。你爸命好,还有五年多,可以不熬了。他不熬了我也不熬了,走了算了。”
“可是提前退休的话,退休金……”
“嗨,都一把年纪了,还管什么退休金!”奶奶的声音响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跟你爸一样了,苦嗤嗤地干五年,领退休金领不到一年,人就倒了,还不如早点解脱。你从商的,你告诉妈,妈这笔账算得对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的,妈。现在医生也没说就一定没救了,我们拿钱吊着,说不定能治好呢,医生不是也说有机会吗?再说了,人都有求生的本能,能多活几年是几年,爸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大哥走的早,二哥也不在身边,能尽尽孝心的就只有我了。妈,你不能这么自私,擅自决定爸的生死,也擅自剥夺我尽孝的决心啊!”说到最后,三叔语气很激动,像是要哭了。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贺林奈站在门口,肩上搀扶着爷爷。她抬头看了看爷爷,不知道现在是该进去还是怎么样。
爷爷站在那里动也不动,靠在贺林奈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爷爷在把重心逐渐挪回去,试图不再依靠孙女儿。他直勾勾地盯着白色的木门,似乎能透过门看到里头的人似的。
“爷爷……”贺林奈轻轻道,她听懂了奶奶说的话,这偷听到的悄悄话印证了她一切坏的预感,让她没来由地有些想哭。
可,被说“没救”的人站在自己身边,尚且没有什么反应。贺林奈不能哭。
爷爷轻轻摸了摸贺林奈的头,脸上绑着氧气罩,仍然不能说话,但目光里流露出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我就是怕,”奶奶的声音再度哽咽地响起来,道:“我唯一怕的,就是老头子走后,林林怎么办。癌症是无底洞,尤其是这种发病这么急。没办法治,只能吊着。我要是把钱全投进去了,我怎么养林林?我要是把钱都投进去了,林林怎么办?你把钱都给我了,你又怎么养小文小武?娟儿嫁给你才几年啊,什么福都没享着,又要跟你背债?你要尽孝,那你对家庭的责任呢?”
“我不是想要老头子死啊……我跟他过了这么多年,我是那么狠心的人吗?但我实在没办法了,活人还有未来,子孙还要活着……”奶奶说。
“我们还有地啊,”三叔说,“不管怎么样,先给爸提供最好的治疗条件,多花点钱肯定能治好,钱不是问题。听说真的要拆迁了,咱家那块地好好跟政府磨一磨,分到两百万应该没问题。两百万,总够你养活林林了吧。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去北京,林林……林林就跟着她妈好了,毕竟是亲生母女,哪里有隔夜仇呢?我们一家人还在一块儿生活,就在北京。”
三叔肩上担着上一辈,手里拉扯着下一辈。照顾父母是应该的,祝妈妈带过来的一双儿女也着实惹人怜爱。可再养一个林林,他实在无能为力了,因此主意打到了梅伊岭身上。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你说什么?!”奶奶的声音猛地拔高:“你说卖地?祖传那么多年的根基,就这么卖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么个德行,都想着这个呢?我跟你说,这不可能!我不可能同意拆迁的,你爸也不能!我不管你们小辈怎么想,我跟你爸就是死,也要死在祖宅里头!再说了,林林不喜欢去她妈妈那里,我也实在不好拖累伊岭的幸福,我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妈,我不是觊觎这地,我是说,地哪里有人重要呢……”
后面又争执了些什么,贺林奈就不知道了。因为爷爷拍了拍贺林奈,示意她往花园里去了。
散心,也是远离这是非之地。
贺林奈不知道爷爷怎么想的。
爷爷的病仿佛是个秘密,长辈们一直讳莫如深,避而不谈。要不是这一次贺林奈碰巧长出推迟了十年的孝心,她自然也听不到这个秘密。
生与死,是世界上最大的互斥命题。儿童还没有完全跨入“生”的领域,自然很少接触“死”。
可贺林奈曾经亲眼目睹父亲的死亡,与其他小孩子很不相同。
死是血,是痛苦,是愧疚,是背叛与抛弃。
爷爷要死了吗?
这层窗户纸被捅穿之后,贺林奈反而没有那么提心吊胆了。她跟爷爷坐在花园的小径前,感受着夜风。
“爷爷,你会死吗?”贺林奈问。
爷爷沉默了好一会儿,摸了摸贺林奈的头,然后用他破败的喉咙艰难地说:“会。”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
这声音听上去刺耳的很,但贺林奈竟然觉得熟悉又温馨。她点了点头。
“那奶奶会丢下我吗?”贺林奈又问。
纵然她才刚刚在病房前听到奶奶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丢下她,要为了她的未来如何如何,可她仍然充满着不信任。当年梅伊岭也说绝对不会抛弃她,母女俩要好好生活。
可现实呢?这不还是把她扔下了吗。
贺林奈从小就是个自私鬼,霎时间听见自己有被抛弃的可能性,便慌了神,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爷爷继续摸了摸贺林奈的头,什么也没说,眼神柔和又不舍。
秋天的夜风已经挟裹着寒意了,像是替未到的寒冬打前阵似的。
周末,祝文颐终于回到了家里。
她不知道贺林奈的病已经好了,以为贺林奈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现在正卧床不起呢。
祝文颐一放学就拼命跑回了家,回来之后却看到贺林奈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看电视,当即放下了心,说:“病好了吗?下周可以一起去上学了么?星期四的时候考了数学,卷子好难的,还好你请假了在家里。”
贺林奈转头看着她,说:“你想跟我一块儿上学么?”
祝文颐愣了愣,说:“怎么了,你不想上学?”
贺林奈说话的语气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似乎变回了最开始认识她的那种抗拒和冷淡。祝文颐觉得奇怪,这才注意到家里安静又黑暗,除了电视机的光以外,一个灯都没开。而且家里冷冷清清,一点也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样子。
祝文颐问:“爷爷奶奶呢?爸爸妈妈呢?还有小武呢?爷爷的病怎么样了?”
“你想跟我一块儿上学么?”贺林奈却再次问道。
祝文颐皱了皱眉头,家里这种情况预示着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可贺林奈来来回回就问这么一句话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贺林奈真的不想上学了,所以故意装病呆在家里?不然都是从同一个家里出发去同一个学校,怎么可能不是一起的。
“你真的不想上学么?那好啊,我跟你一块儿退学,我们就在家里学习,反正爷爷就是老师嘛,在家里只教我们俩,也不用那么辛苦,还可以顺便养养病。”
祝文颐笑着说,坐在了贺林奈的身边。家里既然还是没人,说明爷爷还在医院里。她这样说是为了安抚贺林奈,让贺林奈不要想那么多。
可贺林奈说:“你跟魏青城分手吧。”
祝文颐的笑容僵在了原地:“为什么?”
贺林奈说:“梅伊岭来了,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在医院里,因为她要看爷爷。”
祝文颐愣了愣,摸了摸贺林奈的背,说:“那我明天再去看爷爷,你不想见她,就不去见她。”
“梅伊岭来, 说不定是来带走我的。”贺林奈说,肩膀突然抖动起来。
她哭了。
《分离主义者》
作者:阿西莫夫
外科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他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是相对的,”医学工程师说,“我们早准备好了,他可是坐立不安。”
“他们总是这样……嗯,这是个大手术。”
“不管是不是大手术,他都该谢天谢地。在这么多可能的人选里,他竟然能中选。坦白讲,我不认为……”
“别说了,”外科医生道,“这不是由我们决定的。”
“我们只是接受这项决定。但我们必须同意吗?”
“当然,”外科医生答得很干脆,“我们同意。百分之百、完完全全同意。这个手术实在太复杂,我们心里不能有任何保留的看法。这个人在许多方面都证实了他的价值,而且他的背景也符合死亡统计局的要求。”
“好吧。”医学工程师虽然这样说,内心仍愤愤不平。
外科医生说:“我想,我就在这里见他吧。这里够小、够私密,他会觉得自在。”
“没有用的。他就是紧张兮兮,而且已经下定决心了。”
“真的?”
“没错。他想要金属,他们总是要金属。”
外科医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瞪着自己的双手,说:“偶尔,还是能说服他们改变主意。”
“何必找这个麻烦?”医学工程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果他要金属,那就给他金属。”
“你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医学工程师以近乎残忍的口吻说,“反正都是医学工程的问题,而我是个医学工程师,反正我都能应付。我何必要自找麻烦?”
外科医生木然道:“对我而言,它是妥当与否的问题。”
“妥当!你不能拿这个作为讨论的基础。病人何必要关心妥不妥当?”
“我关心。”
“你的关心属于少数。整个趋势都跟你唱反调,你毫无机会。”
“我一定得试试看。”外科医生以一个迅速的手势示意医学工程师闭嘴——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动作迅速而已。他已经通知了护士,而且已经收到她等在门外的讯号。他按下一个小按钮,双层门便急速拉开。那名病人由电动轮椅送进来,护士则以轻快的步伐走在他旁边。
“你可以出去了,护士。”外科医生说,“在外面等一下,我很快会叫你。”他说完朝医学工程师点了点头,医学工程师会意,便与护士一同出去,那扇门在他们身后又关起来。
轮椅上那个人转头目送两人离去。他的脖子瘦得像根棍,双眼周围有许多细碎的皱纹。他刚刚刮过脸,而那双紧紧抓住轮椅扶把的手上,每个指甲都剪得整整齐齐。这是个十分重要的病人,受到很好的照顾……可是那张脸却挂着一副暴躁的表情。
病人先开口:“我们今天开始吗?”
外科医生点头。“今天下午,参议员。”
“我了解这要花上几周的时间。”
“手术本身不需要那么久,参议员。可是还有不少附带程序需要进行——必须做些循环更新,还要做激素调整,这些都是精细的工作。”
“有危险吗?”然后,病人又补了一句,“……医师?”仿佛感到有需要建立一种友善的关系,却又明明不情愿。
对于病人口气微妙的变化,外科医生根本未曾留意。他面无表情地说:“任何事都有危险。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就是为了降低危险性。需要花这些时间,并结合许多专家的技术,再加上种种设备,才能使极少数人接受这样的手术……”
“这个我知道,”病人坐立不安地说,“而且我一点也不会因为这个而感到内疚。难道你是在暗示有什么不当的压力
吗?”
“绝对没有,参议员,统计局的决定向来无人质疑。我提到这个手术的困难和复杂,只是为了向你解释,我希望手术能以最佳的方式进行。”
“好,那就这样做吧,这也是我的希望。”
“那么我必须请你做个决定。我们可以为你植入的电脑心脏共有两种选择,分别是金属或……”
“塑胶的!”病人气火冒三丈,“这是不是你要给我的另一个选择?便宜货!塑胶心脏!我才不要那种东西!我已经决定好了,我要金属的!”
“可是……”
“听我说。据我所知选择权属于我,对吧?”
外科医生点头。“就医学观点而言,如果两种可行的疗法具有相同的价值,选择权就属于病人。但实际的情形则是,就算两种疗法并不具有相同的价值,例如你这个病例,选择权还是属于病人。”
病人眯起眼睛。“你是想要告诉我,塑胶心脏比较好?”
“这要视病人的情况而定。根据我的看法,就你的个案而言,答案的确如此。而且我们不太喜欢用‘塑胶’这个词,它是纤维电脑心脏。”
“在我看来它就是塑胶的。”
“参议员,”外科医生以无比的耐心说,“它的材料不是所谓的普通塑胶。它是聚合物没错,但它远比普通塑胶复杂。它是一种复杂的蛋白状纤维,设计得尽可能模仿人类心脏的自然结构,比方你胸腔中那颗心脏。”
“我胸腔中那颗人类心脏已经损坏了,虽然我还不到六十岁。所以说呢,谢谢你,我不要另一个像原来那样的,我要换个比较好的。”
“我们也想帮你换个比较好的,参议员。纤维电脑心脏确实会比较好,它的预期寿命有数世纪,而且绝对不会引发过敏……”
“金属心脏不也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外科医生说,“金属心脏是钛合金制成的……”
“而且它不会损坏?而且比起塑胶的—还是说纤维或者不管你要叫什么——总之它比较强固,对吧?”
“没错,金属质料是比较强固,但机械性强度不是问题的重点。它的机械性强度不会对你特别有好处,因为心脏被保护得很好。任何有办法触及心脏的东西,就算心脏抵得住它的冲击,它也会形成其他因素置你于死地。”
病人耸了耸肩。“假如我折断一根肋骨,我也会换一根钛金属的。更换骨骼很容易,任何人随时都能接受这种手术。我要多少金属就会有多少金属,医师。”
“当然,怎么选择是你的权利。不过职责所在,我必须告诉你,虽然金属电脑心脏从未发生过机械式故障,却曾经发生过某些电子式故障。”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每个电脑心脏都有个整律器,是它结构的一部分。在金属类心脏中,它是个电子装置,负责调节电脑心脏的心律。这就代表整套微型装置必须装在里面,才能改变心脏跳动的节奏,以配合病人的情绪和生理状态。有时这个部分出了问题,在问题来不及解决之前病人就死了。”
“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我向你保证它会发生。”
“你是在告诉我它常常发生?”
“当然不是,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好,那么,我愿意碰碰运气。再说塑胶心脏又怎样呢?难道它里面就没有整律器吗?”
“当然有,参议员。可是纤维电脑心脏的化学结构相当接近人体组织,它能对人体自身的离子及激素控制做出反应,因此需要包含的复杂度远比金属心脏的简单得多。”
“可是,难道塑胶心脏从没脱出激素的控制吗?”
“从来没发生过。”
“因为你们使用它的历史还不够久。是不是这样?”
外科医生迟疑了一下。“这点没错,纤维心脏的历史确实没有金属的那么久。”
“这就对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医师?你怕我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机器人……或是照公民法通过后的称呼,变成一个金属人?”
“金属人本身没什么不好。正如你所说,他们都是公民。但你不是金属人,你是人类。为什么不安安分分做个人类呢?”
“因为我要最好的,而金属心脏就是最好的。你一定要办到。”
外科医生点点头。“好。那么你得签几份必要的文件,然后我们会为你植入一颗金属心脏。”
“手术由你负责吗?他们告诉我,你是最佳人选。”
“我会尽力让这个换心手术顺利进行。”
双层门再度打开,电动轮椅带着病人走向等在外面的护士。
医学工程师走了进来,在房门再度关上之前,他一直回头望着逐渐远去的病人。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外科医生说:“好啦,光是看你的脸,我根本看不出情况如何。他的决定是什么?”
外科医生正埋首办公桌,在病历中敲下最后几项。“正如你的预测,他坚持要金属电脑心脏。”
“毕竟,它们比较好。”
“好不到哪里去。它们问世的历史较久,如此而已。自从金属人变成公民后,人类社会就肆虐着这股狂热。人们普遍有这种古怪的**,想让自己变成金属人;他们渴望获得想当然的物理强度和持久性。”
“这不是单向的,医师。你不跟金属人打交道,但我有机会,所以我知道。前两个来接受修理的金属人,都曾要求使用纤维元件。”
“他们如愿了吗?”
“其中之一只是需要更换肌腱,用金属或纤维没什么差别。另一个则想要一套血液系统,或是和它相当的系统。我告诉他我做不到,除非用纤维物质完全重建他的身体结构……我想总有一天会做到这一点——金属人不再是真正的金属人,而是一种血肉之躯。”
“你不介意这种事?”
“介意什么?何况还有金属化的人类。现在地球上有两种智慧生灵,何必这么麻烦呢?让他们彼此趋近,最后我们将无法分辨两者的差别。我们何必想要分辨呢?我们将拥有两者的精华:人类的优点和机器人的优点集于一身。”
“到时候你会得到一个杂种。”外科医生说,这回他的口气近乎凶暴,“你将得到的东西不是兼容并蓄,而是两头落空。如果说一个人对自己的结构和身份格外骄傲,因而不愿被掺杂异质物件,这难道不是合理的假设吗?他会想变成杂种吗?”
“这是分离主义者的说法。”
“是就是吧。”外科医生以冷静的口吻强调,“我相信人人都该安分守己。我不会为任何原因改变一点自己的结构,如果有什么绝对需要更换的,我会尽可能换个和原来的本质最相近的。我是我自己,我也很高兴当我自己;我不会当任何别的东西。”
外科医生说完了,现在必须开始进行手术准备。他将强固的双手放在加热炉中,让它们加温到暗红的炽热状态,这样便能百分之百消毒杀菌。虽然发表了许多激烈的言词,他的音量从头到尾未曾升高,而在他闪亮的金属脸庞上,(照例)没有流露一丝表情。
(原题“segregation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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