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有狼群出没,而草原狼,自古以来便是这些游牧民族的信仰与图腾,与中原王朝更迭却始终崇尚可以翻云覆雨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龙不同,他们的信仰很是简单,草原狼团结紧密,坚忍不拔,能够蛰伏至死,亦能够瞬间显露獠牙,凶狠咆哮,只是它们盯上的猎物,群狼必将拼死将其撕为粉碎,草原狼又善于大规模游击伏击,形成包围圈,追赶猎物,而草原骑兵亦是继承了这一点,是以草原蛮夷最是精于骑射之术,御马之术,每一位草原男人,均是猛士,亦是神射手。
他们的对于狼这一凶狠残暴的族群,甚是敬畏,是以草原人民从来不会去射杀捕猎,反而常常与狼为伍,训练猛士。所以草原自有草原的规矩,金帐王庭以外,无数的大小规模狼群俨然成为了草原的第二个王庭,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共同驰骋于茫茫草原。
魏纪年并不是什么大善人,若是面前的不是四十多头苍狼,而是四十多骑北邙抑或金帐骑兵,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抽刀出鞘,一个不留。卢龙塞的那三年,魏纪年常常于深冬深入草原捕猎,亦是在猎杀那些游荡于草原的金帐蛮夷,那时懵懂的他亲眼见到了一件至今想起仍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年深冬,魏纪年与草原边境发现了一个小山洞,很深但却很窄,他见到了几条小狼幼崽,在费力的啃食着一只野兔,魏纪年玩心大起,正欲进洞捉这几只小狼崽子带回卢龙塞玩耍,自然也少不了显摆的意思,毕竟是少年心性。只是他未曾爬进一般,便被远处传来的悠长狼嚎吓得魂不附体,蹭蹭退了出来,见周遭并无任何异常,心中疑惑,便是朝着那狼嚎的方向而去。爬过山包,伏在雪地里,魏纪年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那是八条狼,肚子高高的吊起,显得后腿更加的修长,只是此时大雪覆盖了草原,似乎因食物的缺失而显得异常瘦弱,不过狼终究是狼,饿狼,则更为凶狠残暴。而被饿狼围着的,是两名金帐蛮士装束的士兵,有一位腿部似乎受了伤,倒在了雪地中,鲜血浸染了大片的白雪,而另一位,则手持弯刀警惕的望着那八匹饿狼,然后,令魏纪年意想不到的一幕终于出现了,那伤着腿的士兵似乎与那位与狼群对立的蛮士悄声说了什么,继而那士兵一股脑的从地上捡起了行军干粮,足足两大包,全数扔给了狼群。
继而,魏纪年眼睁睁的看着那八匹狼似乎吃饱了,有一条脱群而去,剩下八条则坐在了雪地中,静静的望着那两名草原蛮士,久久,当魏纪年甚至趴伏到身体僵硬之时,有一条狼朝着远处奔来,而在其身后,是一队十数人的草原骑兵。魏纪年看着狼群一哄而散,也急忙撤退,只是这件事也令他久久未能够平静。
后来,老金听了魏纪年的叙述,与其说了一番话,老金的话很糙,后来他自行理解,无非便是这么个理儿。婆娑世界芸芸苦海,这世间一切皆有因果,正如那帝江老头儿所言,有因便有果,自己种下的因,不论善恶,自会结果,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野兽亦是有情有义,自然也在这三界轮回芸芸众生当中,逃不过因果。
宋智慧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武胥亦是歪着脑袋疑惑的望着似乎有些欣喜的魏纪年,继而轻声开口道:“公子,莫不是你有了什么法子,可以杀退这些狼群?”
扭头,魏纪年嘴角微勾,瞥了眼武胥,再看看同样满脸疑惑的宋智慧,轻声开口道:“不是杀退,而是逼退,这世间有因果,哪怕是你今日杀了一条狼,乃至杀了这一群狼,你们能够保证日后返回辽东之时,不会被其同伙同类撕成碎片抛尸荒野?”
武胥闻言缓缓低下了头,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而宋智慧哪里顾得上听魏纪年将这些大道理,人命关天,此时的情况严峻异常,且不论海龙会这趟生意有多么的重要,单说这活生生的近三十条人命,均在一念之间,而能够掌控他们生命的,似乎是这些苍狼?
眼神复杂的瞥了眼魏纪年,宋智慧毅然抽剑出鞘,欲上前抵抗狼群,魏纪年轻笑一声,淡淡道:“你想死我不拦着,大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是你若是想这些镖师也随你陪葬,好说,请,宋大小姐。”
宋智慧娇躯微颤,那一句宋大小姐闻之肝胆俱颤,将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拎着长剑,低眉喃喃:“求公子救他们。”
武胥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开口,但是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本就是个闷葫芦,少年寡语的怪异少年,宋智慧早已习惯。魏纪年淡淡的看了看宋智慧,没有言语,转头看着武胥开口道:“跟在我后面,不要太近。”
魏纪年缓缓迈步上前,身姿挺拔,背负剑匣腰胯朱雀破妄双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没有露出半分沙场磨练出来的杀气,亦没有抽刀的迹象,他就那般缓缓行至狼群边缘,停下了脚步。武胥有些紧张的跟在其身后,而宋智慧紧握
(本章未完,请翻页)着刀柄,秀眉微蹙,死死的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狼群,丝毫不敢妄动,只是在时刻警惕着。
海龙会众人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恐惧,傻傻的看着魏纪年的动作,心道这人难不成是个傻子?只是此时的他们心中却是暗暗窃喜,这魏纪年成功的吸引了狼群的注意力,自己的生命倒是暂且有了保障,他们亦在祈祷,祈祷着名叫魏燕的公子并不是傻子,而是他真正有着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庞大狼群的能力。
空气似乎凝固了,魏纪年甚至听到了身后武胥咕噜的咽口水声,荒原除却风沙没有丝毫响动,唯有魏纪年盯着那缓缓与其对立,犹如牛犊般大小强壮如斯的苍狼,嘴角有着笑容。随即,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他微微抬手,勾了勾手指,朝着那狼王。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他们难以置信,难道这魏公子真是打算与这狼王决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逼其退走?可是这只是一群野兽,他们难以理解,而后发生的事情,恐怕他们这辈子亦是难以理解。
狼群在朝着魏纪年等三人靠拢,却是缓缓停了下来,注视三人,唯有那狼王,弓起了身,鬓毛竖起,呲起了牙,凶相毕露。
魏纪年双腿微分,双手随意起了个架势,再次朝着那狼王招了招手,满脸的笑意。嗷!低沉的吼声,沙石飞扬,那苍狼强有力的后腿奋力一蹬,朝着魏纪年笔直的射来,那血盆大口吞吐着热气,魏纪年皱眉,抬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住了苍狼的脖颈,继而右拳猛地击出,携着恐怖的劲风,甚至有淡淡的锋锐罡气,一拳轰至苍狼胸口。
砰。
魏纪年身体纹丝不动,嘴角微勾,反观那又牛犊般大小的狼王,却是痛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荡起了漫天沙尘,所有人目瞪口呆。
苍狼王的奋力一跃,那强劲后退的恐怖爆炸性力量,何时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以一只左臂挡住,他又是反应得过来那苍狼疾如风快似电的猛然一跃?海龙会修为最高者乃是枯瘦老者李祥,化龙境,是以他们没有能够理解,更是难以理解魏纪年那与生俱来的感知力。
苍狼王翻身,静静的注视着魏纪年半响,眼中没有丝毫的凶残,久久,率先转身离去,继而狼群如潮水般退却,隐没于这黄色的荒原与热浪当中。海龙会众人背后的冷汗早已将衣衫打湿,额头的汗滴更是不由自主的低落,彷如虚脱一般,一群人歪歪斜斜的倒在了黄沙地上,仰天无声。
李成很是矛盾,就在方才那生死关头的一刹那,他希望魏纪年被那苍狼王扑倒,继而被狼群分尸,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辽阔的人,他最是见不得比自己年轻,亦比自己优秀的人,而魏纪年算一个。
转年想来,他却是想着魏纪年能够战胜狼王,救海龙会众人一命,只是救自己的命与别人的命哪个分量更重些,这便是不得而知了。只有李祥一人站立着,老江湖终是老江湖,哪怕是吓得腿软,也不能与那些莽汉一般落了下乘不是?见魏纪年眯着眼睛笑着看来,李祥那枯瘦的老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魏纪年转身,看着武胥笑道:“确定了么?”
宋智慧微微一愣,手中长剑终于是归鞘,抬眼有些诧异的望着低头思忖着什么的武胥,眼中有疑惑。久久,武胥抬头看着魏纪年,苦笑一声,讪讪道:“公子,确定了。”
宋智慧的矜持终究是被好奇心给打败了,忍不住轻声询问道:“确定了什么?”
魏纪年轻笑,“确定了我会成功。”
宋智慧自然不会理解草原狼的精神与习性,更不会了解他们的人性化与高傲,但是魏纪年了解。而武胥亦不甚理解,他只是在不确定一件事,魏纪年与狼王的沟通能否成功,而其结果证明了,也许是它们并不缺食物,武胥想。
所以,恐怕只有问出那句话的魏纪年,才真正了解一切,包括武胥的内心。
海龙会的旗帜再次飘扬,三十多人排成一条长龙,中间护着那几架镖车缓缓前行,目标乃是北邙临安城,北邙王朝的的第一道屏障,亦是最为坚固的一座屏障。
魏纪年仍旧端坐马上,眯缝着眼悠闲自得,在其左侧,有一清秀少年小跑着,汗水浸透了衣衫,手中捧着一卷兽皮封面的泛黄老书,看的津津有味。
于马背之上回首,魏纪年再望不见那草原的踪迹,亦见不到燕山与云山的轮廓,映入眼帘的,唯有满目枯黄与风沙,恐怕,燕山梅花已落尽,他苦笑。
回头,遥望北邙方向,抬手轻弹胸口衣衫之上的金蓝色青鸾,仰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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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湛双手背负,于复古的府中大堂巡回往复,他深埋着头,只有那一头乌黑柔顺的披肩长发能够看得出此人是如何的古板与较真,甚至那大堂的任何装饰与座椅,均是完美无缺的对称,令人暗暗咂舌。而大堂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央的那一尊香炉,其花纹异常的繁琐复杂,倒有些北邙上代王朝遗迹的痕迹,只因那三头六臂的狰狞菩萨像,若是这香炉摆出去,恐怕也是千金难换,抑或者,根本不能够用黄白之物来衡量。其上淡淡的铜锈与袅袅香烟缭绕,更是使得这古色古香的大堂更添了几分韵味,而那桌案之上供奉的暗金色佛像,相比亦是佛门重宝,眉心那一抹宝石,光可鉴人,宝相庄严。
而在两侧墙壁与梁柱之上,莫不是历代名家墨宝,可谓是无价之宝,这看似普普通通的大堂,却是因为这些东西而变得真正金碧辉煌,丝毫不亚于那金銮殿之气派。
先有《天王阁序章》失窃,后有奉圣州节度使阮北道差人视察,慕容湛坐不住了,自家大哥高坐庙堂,看似稳稳的坐于皇帝手边,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自己虽远离上京,驻守南疆,可其中猫腻却是看的很透彻,十九年前小妹慕容瑜出了那档子惊天动地的大事,惊怒了龙颜,而结果如何,却是北邙十万铁骑被破,北邙王朝可谓是被狠狠打脸,随之而来的便是北燕杀神魏北威十八骑破上京,京城那位却是稳如泰山,生生的压下了这口气。
如今北邙的局势甚是不明朗,甚至可以说是乱作一团,而这些,自然只有自己这些高层明了。奉圣州节度使阮北道摇摆不定,无人能够看得透这位位居北邙八猛的蝰蛇心思,蝰蛇者,剧毒,更兼其心狠手辣丝毫没有人道,在北邙可谓是凶名赫赫,前不久传来其次子殒命南疆的消息,这蝰蛇却是一反常态的平静如斯,而这第一动,却是差使节视察这座南疆军事要塞临安城,慕容湛怎能不心怀忐忑。
而令他最为恼怒的,则是三日前自己最为喜爱的《天王阁序章》失窃,两年前,一个小毛贼潜入城主府,窃取了《兰亭》这般中原至宝,无数士子学士挤破脑袋都难得一观的墨宝,自己早已是心力交瘁,此时《天王阁序章》亦是不翼而飞,却是查不到何人所为,这令他怎能不怒?
而接踵而来的便是这阮北道的事情,早不来完不来,偏偏赶到自己气头上来,却不知这老狐狸又有什么心思。前不久横空出事的紫眸洪流之事尚未完结,自己这临安城守将没少被戳脊梁骨,更为气恼的这洪流战败归来却是没有一句解释,这样一来,所有人的矛头均是指向了自己这个临安城守将,职责自己支援不利,导致洪帅铩羽而归。
且不论自家大哥在朝堂之上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单单是自己,也早已受不了了这些人的嘴脸。慕容湛一丝不苟,但从来都不是什么能够稳重隐忍的枭雄,反而简单来说,他只是一介武夫,却自命清高喜好收藏这些古玩而已。
“慕容将军,何事这般忙碌焦虑,连本公子坐在这里半响都未曾发觉,看来是遇到了极为烦心的事情啊,可能与我一说?”
慕容湛身体一震,这声音清脆如百灵鸟,却稍带磁性,甚是好听,自己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随即转身,看着那翘着二郎腿一脸玩世不恭的清秀男子一身公子哥的打扮,腰间却是挂着三个颜色各异的香囊,生得明眸皓齿,一脸玩世不恭的看着自己,眼神略带玩味。
在其身后,一位驼着背的老者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却是气息绵长而雄厚,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破绽,他站立在那里,宛如一座大山一般的巍峨。慕容湛吃了一惊,随即回复常态,深深低头,躬身,作揖,“小……”
“嗯?”,那生的异常好看的公子哥轻轻抿嘴,挺了挺身子,十指交叉放置于腿上,重重的发出了一声鼻音。
慕容湛身子躬得更深了些,恭声道:“公子,慕容湛不知公子前来,未能够出门相迎,还望见谅。”
那公子哥却是并未答话,晾着那弓着身的慕容湛至之不理,随即扫视大堂一圈,眯缝着一双长眸,笑眯眯道:“慕容将军果然如那传闻一般,喜好古董玩物与文书墨宝,这房中每一件装饰都要被本公子的好上许多啊,真是羡慕的很,啧啧。”
慕容湛身体微颤,眼中的惶恐一闪而逝,仍旧未起身,未抬头,轻声道:“公子若是喜欢,尽管全数拿去便是,慕容绝无丝毫不舍。”
“全无丝毫不舍?哈哈!”,那小公子闻言微微一愣,笑出了声,笑到捧着小腹几乎快要笑出眼泪的程度,随即一双修长的手掌伸出一指,指着慕容湛笑道:“慕容将军,你可真没意思,两年前丢了那瑜姐姐自中原带回来的《兰亭》,据说你大发雷霆,处死了不少府中守卫,恐怕你方才那般焦虑,不是因为阮北道的事情,而是因为丢了那《天王阁序章》?”
慕容湛猛然瞪大了双眼,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那俊俏的小公子。
“惊讶吗?”,那小公子甩着腰间的香囊袋,轻点着脚尖,笑的甚是狡黠,眨巴眨巴眼睛,笑眯眯道:“因为是本公子拿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