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儿无愧于他的四肢发达, 在新生阅兵前的几日被调入了第一方阵, 充当我们系的门面。
然而问题很快随之而来——他换了个教官,这个教官在他们众教官之中是等级高出其他人那么一点儿的,所以要求格外严格, 脾气硬得很不好说话,第一天集合就亲手把大个儿的帽子摘下来,以他的发型为代表, 对众人展开了长达半小时的说教, 责令他当晚进行整改。
大个儿之前一直是把头发的门帘撩上去再扣上迷彩帽的, 等训练完了摘下帽子则要在餐厅外像洗头似的用手划拉划拉。头发被反向弯折之后除非过水, 否则不太好复原,所以每天吃饭大个儿都像刚飚完车回来。
其实男生对这种事的挑剔程度并不太高,没有卫生问题就能忍则忍,而且军训的时候大家都比较狼狈, 也能互相理解, 所以他在我们方阵时还不那么显眼, 这一被拉到人前, 不得了了, 有男有女,不干别的, 都看他一个人——幸好他最近跟宿舍的人相熟了些, 还开得起玩笑点儿了,不然开不起玩笑真是抹脖子的都有。
我们宿舍还有另一个男生也在第一方阵,回来给我们广而告之了好一通。
大个儿沐浴在场景重现里捂着脸, 我唯恐他想不开或是从此自暴自弃,帮他拍着背顺气,不断安慰道:“没事没事,没那么严重。”
“我不想剪……”大个儿低声发表着无力的抗议。
当然,他的主观意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这样一所积极响应国家科教战略,全面贯彻教育方针,大力推进素质教育的重点高校,所有学生必须讲求爱国进步、艰苦奋斗,像军训这种提高学生政治觉悟的活动,团队荣誉毫无疑问远远凌驾于个人的头发长度之上,没有人能例外呀。
再说大个儿的头发确实有点长了,戴上帽子也挺明显的,尤其是刘海和后颈,独立于发型之外自成一派,特别地长。我知道他习惯性地用它来遮挡自己的视线,以为刘海挡住眼睛别人就看不到他——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严肃提醒过他多次,就算你刘海长、靠边走,迎面来的同学也能看得见你,你真的该跟人家打个招呼,哪怕只是随便招下手、点个头呢。
我关切地询问:“你的头发,是谁给你剪的呀?”
大个儿悲伤得不能自已:“我来上学之前我大哥带我去剪的,是我们那边最好的发廊。”
想起他那个地图放大一千倍比例尺都找不到小红点的家乡,我明白了——村口王师傅嘛,下剪轻重全看嘴里的烟什么时候该弹灰,大个儿能逃得过他的江湖绝学**烟花烫真是有些造化。
我摸了摸他耳后的头发,小声地替他抱不平:“都怪他,害你挨骂了。”
大个儿倒是很有担当:“不赖人家,是我自己拿杂志给他看着弄的。”
那就更可怕了。杂志上模特的发型并非一次剪成,拍照前造型师还要上去每一根每一根地仔细打理才能达到效果,本来王师傅还没有什么新的创意,被画册一启发,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新旧思想激烈碰撞——当技术不足以支撑梦想,就酿成了这样的青春期惨剧。
看着惨案现场,我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带你去剪一下。”
校内有理发厅,设立初衷以“便民”为主,十块钱给理科男生推个头发不成问题。大个儿远远望见门头表现得十分焦躁,硬是拉着我拐了个弯进了奶茶店,钻到最角落的卡座里:“你先跟我说说,你要让他给我剪成什么样的?”
我撩起他的刘海想比划比划,大个儿立刻条件反射地往后闪身:“不关这的事儿,到时候我拿帽子一扣就看不见前面了,你就说后面剪多少。”
“你傻不傻?”我笑他,“难道光剪后面不剪前面?那成什么样子啦?”
设想一下倘若大个儿每次剪头发都捂住刘海不让人剪的场面,我笑得愈发开心,他的嘴角愈发向下撇,这才极不情愿地往前探了探,不得不容我实地调研。
我掀开他的头发,露出眼、眉、额头。
那双眼睛不安地忽闪着,盛了一汪奶茶店里的温馨灯影,可怜死个人地看向我:“要剪到哪儿啊?”
他“慷慨赴义”的模样……有点乖。
“都剪了吧。”我说,“好看。”
大个儿警惕:“不要,你骗我。”
我:“没骗你啊。”
我真是天下第一冤,刚才那句话哪个字不是我的真心话了?
“哦是吗?”大个儿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又绷上脸,“别先,别急,这才几点……才8点啊!11点才关门呢,你让我再想想。对了,你刚才说剪成什么样?你再给我比划下。”
我喝了一口珍珠奶茶,吐出一粒“珍珠”在桌上,指着它:“呐,就这样啦,别想了,走吧。师姐,麻烦给个打包袋!”
大个儿心里明白他的头发今天保不住,在集体荣誉的面前“斩首”行动势在必行,反抗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理发师不知其中玄机,剃起他来就像养了三十年绵羊的老牧民,三下五除二:“十块。”
我和大个儿走在夜幕下的校园里。
白天走在这条路上,恨不得路边的树能多长出几片叶子,把阳光阻隔得再彻底些,最好能连热量也拦于树冠之外,晚上再走这条路,却想踮脚伸手拨开那些枝桠,借一缕白霜看清身边人的容貌。
依稀月色下,某人的轮廓更显立体深邃,眼中隐约闪动着欲语还休的光芒,他轻轻唤我:“小华金啊……”
我对这个称呼已经习惯了:“嗯。”
大个儿被剪的明明是头发,表现得却像是被人扒了衣服,怯生生地问:“是不是降温了,我怎么觉着好凉呢?”
“没降。”我尽量不笑得太大声,“是你头发短了,物体表面空气流动速度快,散热快。”
大个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理发师跟他无仇无怨,剪的发型干净利落无功无过,并没有我形容的“珍珠”那么夸张,还是稍微留了些情的——一个中规中矩不会成为将来不堪回首黑历史的发型,就是学校理发店能给他的最大的善意了。
“这里,这里,”大个儿用两只手分别测试两侧头发的反作用力,“给我剪歪了没?”
我诚恳道:“没歪啊,露出额头,特别好看。”
没有了那些喧宾夺主的赘饰,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面貌。这面貌是借新发型才得见天日的,档次却又高于这个发型的质朴意味,就像摆在同样盒子里的鱼目与珠,也分三六九等,直白些说,就是看脸。
我都这么说了,他心里仍没底,一路问我这个那个,不停喊我的名字,小华金啊,华小金啊……
“等等。”我在宿舍楼不远处止住了脚步,客气地与他商量,“你为什么叫我要加个小字呢?我并不小啊,我比你还大呢。”
大个儿在百般纠结之中抽出空来对我笑了笑,眼神之意可能是:你自己品品。
我:“……”
“我叫你华小金,你也可以叫我点儿什么啊。”大个儿突然大舌头了,说话说得扭捏不清,“要不你也想个呗。”
我:“闵大丘?”
大个儿拿身子撞我一下:“诶,难听死了。”
我:“……大闵丘?这更难听呀。那你想叫什么嘛?”
“嗯哼哼,”大个儿以他本人为轴心,摇摇垂在两边的手臂,“嗯哼哼。”
我:“……你在说什么哦。”
大个儿的脚抵在石阶边缘蹉了蹉,我仿佛看到这级石阶正在变得像我曾经失重滑倒的那阶一样,渐渐光滑溜脚。从此阶向上,还有二十多级台阶才到宿舍楼下的主路,这一条小路上零星有几对情侣,好像从来不曾分开过地扯着手,四目相对,其中有和大个儿动作差不多地摇晃着自己的姑娘。
我释然了:“大丘?”
大个儿拍了我一掌,出手看着重,落在我身上却轻若无物:“嗯哼哼。”
我:“大丘丘?”
“哎,”他像听到了定身的咒语,定格了一秒,随后自行冲破禁锢朝我张开双臂,还闭上了眼,“华小金……”
我忙拦住他逼近的怀抱:“你干嘛呢?”
大个儿羞怯地小声道:“不干嘛啊,抱一下你。”
“疯了么你?”我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好在周围的人均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你抱我干什么?”
大个儿振振有词,只差拿出证据:“那天在电子阅览室不是也抱过嘛……人家都在这儿抱呢,就一下啊。”
“……”我:“神经。”
这三者之间天差地别,怎么能划上等号?
宿舍楼走廊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上下楼打水的,走街串巷的,倚在墙上聊天的。大个儿一经过,有自来熟的同班同学朝他吹了个口哨:“哪剪的头?”
大个儿腼腆地笑笑:“超市那边。”
我听了在心里哈哈大笑——这和头发是在哪剪的关系不大,同一位匠师雕刻不同的材质,成品还大相径庭呢,知道在哪剪的有什么用?
和他被调到同一方阵的另一人打量他一番:“精神多了。”
“谢谢。”大个儿微一点头,点得含蓄而内敛。
此时我才发现,我从前教错了他。
大个儿根本不用像有些人一样太过夸张地连连点头或挥手致意,堆庸俗的笑容,打假情假意的招呼——那些是流于表面的交际应付,做出的人笑不由衷,得到的人也不当一回事,这样的人际交往过目即忘,不免落了下乘,更像是半生不熟却又久居邻里的街坊邻居,无情可表时才牵动的肌肉。
大个儿与他们不同,他的眼波似会流转,唇角仿若含情,一点头,即致意。
——原来他的刘海不是为了挡住自己,是避免伤及无辜。
好酷。
路过隔壁寝室时正好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轻松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小伙儿挺帅啊。”
我站得离他没有几步,却有种疏离于画面之外的感觉,不知道是他们之间那种打招呼的方式离我太遥远,还是……一种他忽然之间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了的落差,我还没有调整过来。
寝室锁着门,大个儿动作迅速地打开锁,放我进门之后一秒钟销上了门销,跑到阳台的半身镜前左看看右看看,矜持全无地问我:“我帅吗,我帅吗?”
“……”我:“帅,你小点声,隔壁听到了。”
“啧,”大个儿在镜子前转过来转过去,“这里有点儿短,要是留长点更帅了……是不是?”
比落差更难调整的是他人前人后的反差,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是的。”
“你看我说的哪了吗?你看着我说啊,你都没看我。”大个儿对我的搪塞态度极为不满,“你看我,看这儿,还有这儿,这儿。”
他只长了一个头真是委屈了,都不够他分析用的。
我耐心地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看”着他:“对的,对的,都帅。”
大个儿:“这儿呢?这儿,下次剪头发的时候你帮我盯着点儿啊……”
明天要军训,我的衣服没有洗,鞋子没有晾,另外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没做,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一转身他就会悲愤地敲打着阳台门框控诉:你都不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敷衍我呢。
我搬了把凳子,挨着镜子面朝他坐下,什么都不干地只盯着他看:“好的,下次剪头发,我帮你盯着。”
大个儿照了半宿镜子才了了心愿,爬到床上安然地躺着:“啊,剪完头发好像连风扇的风都大了。华小金,给我拍张照。”
我端着盆从他床下来回收拾着:“这怎么拍啊?你下来我才能拍啊。”
“杂志街拍那种啊,我假装躺在床上,”大个儿用手框了个框儿,比划道,“就是看似不经意地随手一拍,但是实际效果能达到摆拍的效果,然后旁边写标题和摘要的——你说我给我的照片题个什么字好呢?”
我:“一号楼小王子?”
“哎呀!”大个儿随手抄起床头挂袋里的一包零食朝我砸了过来——幸好我闪得快,它“砰”地一声砸到了我身后的桌子上,带飞了桌面上的无数零碎,力道堪比踢馆砸场。
大个儿:“哎,等会儿他们回来了你可别这么说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嗯。”
不止这一次,我们之间似乎还有很多话,都不太好在别人面前说,哪怕是同寝的同学。
大个儿:“这个好像不太好,听着太娇气,我又不娇气,是不是?你再想个,我挑挑。”
我:“临床系之光?”
“讨厌吧你。”大个儿又抄出一包什么东西,像扔铁饼那般身子一扭,蓄力朝我丢了过来。
我看了前车之鉴有所提防,像接橄榄球一样正正地用胸口截停,双手抱住……这包牛肉干得有半斤重,原味原香的那种,真空包装边角厚实□□,冷不丁被砸一下,还真挺疼。
以至于砸得我一个恍惚,竟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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