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 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 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 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 怒而挠之, 卑而骄之, 佚而劳之, 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闵扬站在窗口吹了一会儿秋日清晨的冷风,合上手中的《孙子兵法》, 再抬眼时精神抖擞, 目光如炬。
天凉了, 天都城的领主, 该换人了。
他打开电脑, 登录了游戏。
这几天他过得非常顺心。“飞仙”这个游戏他玩了一年,难免有些腻味, 游戏中最珍贵的物品、宠物他都已获得, 在野外、pk场也未尝敌手,单方面的杀戮让他感到机械和厌倦。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毕竟,没有人敢跟他打。
他枪下亡魂无数, 甚至写不完名字,也来不及一一超度。
最近因为他三弟的事情,他发现了新的玩法,这回可不是杀一两个人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打垮一整个如日中天的家族:擎苍铁骑。
任别人说你刀枪不入,我倒要把你扒皮拆骨!
谁让天都城是这个游戏最繁华的主城呢?当他起身前行时,全世界都要为他让道,活该那个叫灵剑的小毛孩子倒霉。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灰也比土热,虽然擎苍铁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小蚂蚁,但蚂蚁也能扛起几倍于自己的重量,多少会反抗反抗——就是有点反抗又挣不过他才有意思,否则岂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他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三弟给他找了两个小兵,据说各自都有什么“第一”的头衔——他理解,吹嘘名号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所以随便他们给自己起什么诨号,只要能助他成就宏图霸业,那点钱都是小事。
最近已经越来越难在野外找到擎苍落单的人了。
闵扬驾着雄赳赳气昂昂的火麒麟战车走在永夜谷崎岖的山道间。
高处不胜寒。偶尔他也会感到孤单,比如现在,比如一些深夜,比如过年过节——m军团里有那么几对小情侣,不知家里干的是养蜂场还是榨糖厂的生意,甜言蜜语总是跟不要钱一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为此,他不得不每到年节假日就拨一笔钱给小强,让他组织个歌会或者庆祝活动,一方面让大家热闹热闹,一方面在主持人的话语声覆盖下,他就听不到那些让他烦躁的打情骂俏了。
m军团的人都知道,活动发起人虽是小强,但他才是幕后出资方,所以每次活动都有姑娘特地为他献歌,甚至还有特意提前准备,连接视频功能献舞一曲的,所谓“表白”、“麦吻”,他更是收过不知道多少。
这其中有真情的,有假意的,有盲目迷恋的,有有所企图的,也有想借此机会给自己出出名的,他都知道。
他心里跟镜子一样明白,只是不说破罢了。
每到此时,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抽离于盛况之外,漂浮在空气之中,寂寞地俯瞰这个世界,怀疑而又固执地想:不就是甜言蜜语么?不就是姑娘么?看,只要他想要,他也可以有。
无甚可聊。
哦,对了,这其中有一个人除外。
他绝对不是忽然想她了,一定不是的,只是刚才路过了一块半浸泡在溪水里石头,看着很像她的臭脾气。
她是忽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虽是他三弟介绍给他认识,但是在他转区之前他三弟可未曾向他提过有这么一号人,如若不然,他一定会千提万防,不会那么容易多看她一眼。
她和他曾遇见过的姑娘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的特点就是她的吹捧更加粗糙、不走心、浮夸、过分,饶是他这么一颗千锤百炼过的心也忍不住想暗暗吐槽三箩筐——你拍马屁好歹也拍得敬业一点,不要他走个路都一路吹捧他的走姿和别人不一样!走路能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他的游戏人物是罗圈腿?
好在这个药师的操作经常瞎猫碰上死老鼠,多次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及时给出神圣守护或者光盾,不至于让他觉得带她在身边是多了个累赘。
某次,他们在野外巡图,遇上了一个装备不错的战士,也带着个药师,双方打了起来,结果自然是战无不胜的他赢了。
当他迎着夕阳摆出胜利者巍峨的姿势时,她居然忽地说了一句,你好水啊。
闵扬当时就震惊了,你敢说我水?谁给你的勇气?
她没有告诉他到底是谁给了她勇气,而是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刚才他犯的失误,以及以他的装备,其实几招几招之内早就该把对面的药师杀死了。
闵扬对自己刚才究竟是不是那么做的其实记得并不清楚,可看她描述得绘声绘色,他竟无从反驳。
她仿佛十分遗憾宝刀未遇明主似的,又叹息了一句,你真的好水啊。
这时,他三弟上线了,申请加入队伍。
闵扬有点慌——万一这蠢女人等会儿口无遮拦,又把刚才的话跟他三弟说一遍,他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不行不行,他只能装作没看到他三弟的入队申请。
可无奈他三弟是个死心眼,从小跟他长大,只要一见到他就非得缀在他身后跟着不可,拿大石头压住都能自己钻出来再跟上。
见没人通过入队申请,他三弟就一遍一遍地发来密聊,问大哥你在干嘛呀?你在干嘛呀?你在干嘛呀?同时仙仙、电话、视频、弹窗发个不停……别说他还活着了,他就是死了也能从地底下被他三弟叫醒。
他硬着头皮放他三弟进队,万没想到在一刹那之间,那女人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吹捧他的走路姿势多么潇洒,普通攻击帅到眼瞎,要是偶尔随便用了个什么技能,那她必须尖叫三声才能开始正正经经地把血加。
打个保卫战,他全程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又出了什么差池让她想起刚才的失误,打得他满头大汗。
当他三弟和另外两个队友对他赞叹连连地退队时,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居然想要感谢她无懈可击的褒奖给他保足了颜面。
某日,当他上线时她已经在线了,却迟迟没有主动进队,他发去了一个问号。
隔了许久,她才说,她在看出云城的月亮,想吃月饼了。
闵扬自是没有过这种求而不得的经验,直言:“买。”
她却没说话,既不进队,也没回答。
他站在城门口许久——最近野外巡图经常遇到带着药师的打手,他身负无数血债,双拳难敌四手,单枪匹马地出城还真有点不稳当,只好回了一句,楼兰有没有卖的,你去买了我给你代付。
她很快发来了代付,大概是一两千块——游戏里的商城比外面贵点他早已知晓,只是那配送费很奇怪,竟要近百元?
代付人看不到具体的购买清单,这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单价低而数量多,导致配送费较高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店家粗心填写错了。
他急着出城,未多加询问,直接付款了事。
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他在修罗战场吃错个石头她都能喋喋不休地数落半天,要是他犯过的错误再犯第二遍,她就会很不耐烦地袖手一旁,嫌弃似的干脆中断加血。某次,他正磨着牙听她的穿耳神功——这已是他的极限了,她居然还敢问他知道错了没有?
他半血坐在地上打坐,死不肯认错,谁知这时从暗处杀出来了个雁南飞和玉沧海!
他二话不说喝下一瓶瞬间高爆发的“海珠草”,正待上前搏杀,忽地发现一个小小的、白白的、穿着绿边花纹药师装的身影从另一侧溜走了?!临阵逃脱不说,她还跑到他三弟面前梨花带雨哭哭啼啼?说得好似他欺负了她一般?他能怎么办?难道比她哭得还惨请他三弟做主为他伸冤?
气得他捏碎了一块桌角,忍气吞声地吃下暗亏,把她领了回去。
打竞技场的时候他没等加状态就冲出去,她断了他的补给也是意料之中,只是这次,她为什么没反反复复地逼着他认错了呢?
他……未必就不肯啊。
麒麟战车和他角色身上的跑鞋组合出了这个游戏中人物的最高移动速度,转眼他已经走出了很远,可又忍不住回到那条山崖之阴的溪边。
这样一块臭脾气的石头,宁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泡在水里,也不愿意跟在他身边了吗?
是“不想”了?还是……“不能”了?
闵扬站在那块石头旁,放了一个[玫瑰花之约]。
干卿底湿:我靠,你脑子进水了?赶紧走!何以释怀带一队人去抓你了!
闵扬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城、也不是上车逃跑,而是先打开家族列表——这小子居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他必须根据目睹人数的多少对这小子施以相应的惩罚,否则他的m军团看到了会怎么想?一个新人都敢骂族长?!
幸好现在时间还早,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只有几对挂机刷好感度的小情侣在线——他们昨天在小房间里磨磨唧唧到后半夜,这会儿肯定还在睡觉。
那么这件事他就不跟这孩子计较了,毕竟是自己忘记使用烟花道具时系统会有使用者和使用地图的提示。
闵扬点下了高贵的回城卷轴。
说起来,他很久没有对谁放过烟花了,大多数需要刷状态的时候都是由小强或其他人代劳。背包里这一个,似乎是国庆节剩下的——他所在的擎苍小家族有太多对野鸳鸯在那亲亲爱爱,他又不能出言喝止,于是他买了一背包的烟花。
他三弟不在线,他只好对自己放,用以把那些看着碍眼的话语刷过去。
所以……他当时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呢?
难不成他还在等那块石头不成?
她脾气又臭又硬,如果有一天她还敢回来,他就拎着她的小耳朵给她看他打下来的天都城,让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情,竟敢一言不发就把他丢下!
干卿底湿:春风十里,不如你当场暴毙,to何以释怀。
干卿底湿:春风十里,不如你当场暴毙,to苏坡慢。
干卿底湿:春风十里,不如你当场暴毙,to风不知。
家族频道在瞬间刷出了3条击杀信息——这很好,这样很快就能把这小子刚才那句出言不逊的话刷过去,那几对挂机的小情侣睡醒后就不会看到了。
干卿底湿:501010=70。
这小子说话不讲究,但做生意还是很明白的,一笔一笔账算得清清楚楚,这几天没多收也没少收一分钱。
三弟说过两天人头就要涨价了,不过这价格是在这二人接活之前就谈好的,那便算不得趁火打劫,闵扬觉得可以涨。
在他三弟找的这两个小兵里,闵扬觉得这个术士最为敬业,每天在线18个小时,收成最好的时候一个小时能交近百个人头,收成不太好的时候也有6、7个,几乎是全天候各地图巡图,还自备了亲密度足够的小号,以便在不同大陆之间往返,像天都、楼兰这些他们不能踏足的主城,他也可以直接把自己召请到野外。
擎苍的有些人在修罗战场开始前或结束后会在云沧城的报名人处附近挂机,这小子能直接开冰盾扛着主城守卫把擎苍的人杀得遍地都是。尽管对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挂机人士,但让其他不知情的人一看城里到处都是擎苍族人的尸体,这也称得上是一件灭擎苍威风的快事。
相比之下,另一个代练就不怎么样了:吃饭的时候不在线、吃饭之前不在线、吃饭之后不在线、每天还要有洗澡的时间、干这个干那个的时间,总之在线的时间加起来也没多少,最近这两天就更不用说了,不知是上班还是上学,又或是有其他业务,闵扬都快分不清是他在雇那个刺客,还是那个刺客才是老板。
要不是这二人打包出售,要不是那刺客似乎真有两把刷子,曾一人在野外单杀了灵剑还录了像,他早就把那刺客踢出去了。
再看术士,这一会儿又杀了好几个。
要说这小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身子骨太虚了。
闵扬曾听他说过几次话,不但有气无力,而且长点的句子他中间就必须要换口气——想想也是,一个人如果常年保持每天18个小时玩电脑游戏的话,不虚那才是怪事。
他今日心情甚好,大手一挥给小兵的指定账户划过去了1000块钱,当是早起的加班奖励了。
干卿底湿:春风十里,不如你当场暴毙,to酒桶。
干卿底湿:11050=160。
闵扬不解,问:
远名扬:我刚给你打了1000,你怎么还往后算?
干卿底湿:你打的那是老板账户,我又拿不到。
远名扬:那你自己账户呢?发过来,我再打给你1000。
干卿底湿:你打到老板账户吧,我就能收到了。
闵扬又打了1000,可是隐隐感觉哪里的逻辑不太对。
再杀人时,术士就清零重算了。
闵扬想,那应该没什么不对的了吧。
术士杀一个人,闵扬打一个人头的钱,省得他杀完人还要算一会儿加法,从早晨六点一直打到晚上六点,打到他三弟放学回家。
他这个三弟,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打得多了,脑子有点不大好使——倒也不是说笨,就是听他说话有点费劲,每次说个什么事总是十句八句说不到重点。
出来读个书一不小心跟人结契了,他们爹自然要问是怎么回事、问他是不是喜欢那人,结果他一会儿面红耳赤地说喜欢,一会儿又捂着脸说我才不喜欢,一会再看着闵扬反问谁喜欢他了啊,气得他们爹抽出三尺藤条来把他抽了一顿。
本想着能把他抽清醒点儿,结果抽得鼻青脸肿越抽越傻,中间有几次都蒙圈蒙圈地问为什么打我!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他三弟不知道又在哪撞了脑袋,魂不守舍的,问出了什么事也不肯说,欲言又止浑浑噩噩——这样下去怎么行?这样怎么能和他一起剑指天下?
闵扬拿出大哥的架势:“老三,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你处理不了的摊子,还有大哥。”
“真的吗?”他三弟回过神,“大哥,我说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啊——和你结婚那个宝贝亲亲,我觉得他好像是个男的啊。”
闵扬:“……”
三弟:“看见了吗,家族说“耶!”的这个,就是宝贝亲亲的大号。”
刺客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线了,两人正在野外配合开工。
摧玉金销:城南城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灵剑,杀!
干卿底湿:耶!100!对半对半分!
闵扬:“你是说……‘干卿底湿’?”
三弟:“是啊。”
闵扬:“……”
远名扬:[干卿底湿]你是宝贝亲亲?
干卿底湿:
作者有话要说: 远名扬:[干卿底湿]你是宝贝亲亲?
干卿底湿:看我名字。
远名扬:什么意思?
干卿底湿:就是——干卿底事啊?
啊这小子!他不想活了?!
闵扬又掰碎了另一边桌角:
远名扬:你骗我?
干卿底湿:是啊,干嘛?你还能从屏幕里跳出来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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