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得很好,圭峰山的初春,山花烂漫的次第开着,微弱的颜色,星星点点的。
灵逸真人今天要过来,后羿在等他。
那天地宫的人撤走后,连夜他们来到圭峰山,然而涂殇的话让他们很意外,没什么人来过,涂殇面无表情地说。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他们无奈跟在他的后面也走进去,在桌边坐下。这是一张特别的桌子,纯木的纹路,不带任何雕饰,看起来就是一张木板搁在那里。
其他的家具也都是如此,涂殇的衣服也是一块布一样披在他的身上,整个禅院里,没有任何雕饰,这是一个简单的人,至少看起来是,他应该也不会撒谎。
后羿和灵逸坐下,涂殇亲自给他们上茶,粗制的茶碗闪着温润的光泽。
后羿长叹一声:他们去了哪里?
灵逸摇头。
涂殇什么也不问,也不说。
我想去地道看看。
好,我们就从地道回华山。
只能如此了。
师弟,灵逸转向涂殇,一向可好?
涂殇点头说:是。很浑厚,很好听的声音。
后羿无心久留,不多会儿,他们就在地道里了,涂殇也跟着,没人叫他来,可是也没人说不。
地道里黑黑的,灵逸手里举着火把,涂殇跟在最后。
一直到走回华山,一夜了,地道里没人,也没有任何关于他们的痕迹,这五个人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消失了。后羿心乱如麻。灵逸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后羿的心沉下去!儿子不见了,连平鸾公主也失踪了,如何给天帝交代?灵逸也觉得事态严重。
灵逸建议后羿先去地宫打探,是否是被地宫的人抓住了他们。
后羿急忙去离魂馆找魅儿,马上是新年,离魂馆里却毫无年节的气氛,魅儿正在练习法术,她刚出了一身汗,预备去泡个温泉,离魂馆里什么都有。黑莲进来说:公主,后羿君来了。
啊?真的?
是。
快给我更衣,看看我的头发乱了没?
好,公主不打扮也是很漂亮的。
胡说,我也老了。
公主怎么会老?
快请后羿君进来。
是!
后羿简短地说了说情况,魅儿说:那天报信之后,我还没回过地宫去。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回去看看。
好,谢谢你。
唉,也不知道孩子在哪里?但愿不要落到我父亲手里才好。你放心,真是那样子,我也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的,绝对不会帮着我父亲的。
魅儿,你就不怕玄野知道会?
不怕!他能把我怎么样?他怎么可以,梦想着统治世界!
魅儿,原以为你是玄野的女儿,那个时候总以为你,后羿这里给你赔礼,都是我的错,伤害了你!
后羿哥哥今天这么伤感啊?没事的,我现在已经不怨你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你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好!
黑莲,跟我走。你们好好伺候后羿君!
是,底下人答应着。
魅儿回来了,宣哲给玄野说着。
哦?她人呢?
去夫人那里了。
好!
邪矜公子说没见到安逸,玉泉院只有灵逸和后羿在。
我知道了!我想不出来,后羿到底把儿子藏在哪里了?难道我们那天的推测是错误的?
我觉得不是?
为何?
后羿出现在玉泉院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他们夫妻一直在寻找灵犀之心。据我所知,最近清依夫人又回去了火熠君那里,显然是和后羿起了冲突。那么后羿突然出现在华山就不是偶然现象,他一定是去看儿子了。
依你这么说,安逸他们应该就在华山,那么邪矜为什么就找不到呢?
或许是走漏了风声,后羿把他们藏起来了。不如我们悄悄地再去一次华山看看,如何?
好!
这次我要亲自去!
好!宣哲愿意随宫主同去。
此事不许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
魅儿一直这样子一个人也不是个事情,邪矜的婚事已经定了,魅儿的婚事,你也要多留心。
明白!
去吧!
魅儿和言心坐在闲逸阁的角亭里,空气有些沉闷。
言心得知温牧被抓,心里急,催逼着玄野去救温牧,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只能郁闷在心里,就结出了心痛的毛病来。玄野难得还来探望过一次她。夫妻间并没有过多的话语。魅儿回来,看到言心神情倦怠,懒得言语的样子也觉得不安。
看过母亲之后,她去找云德。
地宫里的事情,云德一清二楚,问他准没错。
云德刚从地狱里出来,才带进去在人间作恶多端,终于劫尽圆满死去的几个灵魂。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倒了杯酒准备喝。魅儿进来,云德忙起身让座。公主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我有事情问你。后羿之子安逸是不是被我父亲抓来了?
啊?没有!
你没骗我?
我不敢!
那你说,我父亲是不是一直都想抓住安逸啊?
这个,这个!
我都知道了,你还要隐瞒!
是,可是不是一直都没抓到吗?
你确定没有?
没有,地牢和地狱都是我在监管,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好,我信你一次!
公主打听这个又是为什么?
魅儿看了云德一眼: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不知道吗?
是,属下多嘴。
记着: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要分清楚!
是!
魅儿扬长而去,云德抹去脸上的汗水,心说:这父女二人如此之像,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端起面前的就慢慢地喝下。
魅儿直接回转离魂馆,并没有去见玄野。虽然很多次她都想劝劝父亲,劝他收手。可是她知道那都是徒劳的,自己的性格最像玄野,可是一想到或许有一天父亲知道自己的所为一直在帮着外人和他作对,也一定会很伤心的!她在心里说:对不起,我不能不爱他,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后羿得知玄野并没有抓住安逸他们,一颗心才放下了。魅儿问究竟怎么回事?后羿才说自那晚之后安逸就失踪了。他一直在寻找,却毫无线索。魅儿听说,也很着急,马上安排手下的人出去寻找。
后羿哥哥,只要一有消息,我立刻就去告诉你!
谢谢你,魅儿!
后羿哥哥,你也别心急,我相信他们一定没事的。
只要不在玄野手里,就会没事的。
嗯,在这里吃饭吧?你饿吗?
不要了,灵逸真人还等着消息呢。
好,虽然我舍不得你,儿子的事情更要紧些!后羿哥哥,如果,我们有个孩子该多好啊?
后羿闻言,不觉惭愧,他什么也不说,把魅儿抱进怀里。魅儿,对不起!后羿在她耳边说: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我等着你。
后羿回到华山,灵逸得知玄野没有抓到安逸,也暂时放了心。两个人商量着寻找他们的办法,却是毫无头绪。
最后灵逸说:我还要去一趟青阳观,这样子,以后每隔半个月我们就在圭峰山碰一次面,如果他们回来了,一定会先去那里的。
也好!涂殇这时候说:我回去了。
灵逸点头,涂殇就那么安静地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后羿觉得这个人很特别,眼下却没心思管这么多,他要先去太阳宫找清依,告诉她儿子失踪的消息。
之后几年里,后羿和灵逸用尽的各种方法,也还是没有找到安逸的下落,包括平鸾公主在内的五个人,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后羿和灵逸还是没半个月就在圭峰山见面,都希望对方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还好,天帝那里是不知道的,谁也不知道平鸾公主失踪的消息,所有人都以为平鸾还在灵逸真人那里。天上是一天,地上就是一年,天帝原就想让平鸾在人间还好历练,所以也并没有追问什么。
这会儿,后羿等着灵逸的到来,想着过去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心里怨恨自己的无能,一个家,永远似乎都聚不到一起,真的很怀念安逸还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生活是多么惬意和温暖啊!
傍晚灵逸来了,涂殇无言地带着他来到后羿住的房间,这几年里,后羿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两个话都不多的男人,相处的却很默契。
似乎是很特别的气氛,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的人,估计是凶多吉少。后羿和灵逸的心情都很沉重,涂殇没有什么表情。三个人对坐着,几年来把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谁都没有开口,没有消息见面也只能沉默,灵逸想到了墨石,看看后羿,觉得真的是对不起自己的这位朋友。这个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人,现在却忧心忡忡地坐在这里。
后羿,清依夫人那里也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她现在都不愿见我了。后羿回答。
后羿忽然下定决心般地说:灵逸真人,您从此后不用再来了。
为什么?
我想要放弃了!
什么?
听后羿这么说,连从不动容的涂殇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真的要放弃吗?涂殇问。
是,我们找不到他,玄野也一样,他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可是,清依那里你怎么说?
我不会告诉她的。
灵逸这时候开口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自己继续找下去吧?
后羿无语。涂殇说:你们不要言之过早,以我看,他们应该都没事。
为什么?
我的直觉。
现在还说直觉?
这样吧,你们都回去,由我去找找看,如何?
你?灵逸狐疑地看着涂殇,难道你有想法了?
也不是,我只想试试看。
你说,在哪里?
涂殇看看灵逸,说:地道!
什么?你是说他们还在地道里?
是!现在就看我们怎么找了。
后羿不相信地看着这个几年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的涂殇,说:难道地道里还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可是一定有我们都不知道的出口。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昨日在外面采买物品,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一个说:什么是知道?就是我们知道的。什么是不知道?就是其实存在而我们不知道的。比如一条路,你知道,我不知道,于你而言路就存在,于我而言,路就不存在。我忽然明白其实可能有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路,而他们因为某种原因知道了,所以走了另一条路,去了我们都不知道的世界。
后羿和灵逸也觉得涂殇的话有道理。马上决定,再去地道里走一遍。
霍衍和端木蕊走在回家的路上,此时的心境和两千年前离开完全不同。霍衍的家在一片竹林之中,是仙霞山的一部分,也是离天宫最近的地方。常年雾气缭绕,湿润的气候,比起冷冰冰的天宫更适合人居住。穿过整片的竹林,就到了草安堂的门前。霍衍的心狂跳起来,他站在门口,久久不敢推开面前的那扇木门。端木蕊站在他的身后,理解地握了握他的手,好像是给了他回家的勇气。霍衍拉着端木蕊的手,用另一只手,推开了房门。
一切如旧,也似乎不是,这房子,这颜色,这味道,都是久违了的家的味道。
霍衍慢慢地推开房间的门,霍夫人正坐在桌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霍衍开门,她以为是下人端茶进来,头也不抬地说:放那里吧!霍衍乖乖地站在那里,等着母亲抬头。等了一会儿,霍夫人发现他还站在那里,就很不耐烦地说:又有什么事情呢?赶快说!一边抬起头来,准备发火的样子。当她看见自己的儿子就那样含着泪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笑了,说:真的是眼花了,多少年了,没出现过的幻觉怎么又出现了?你又来看我了?衍儿。
是,母亲,我回来了。
真好,我居然听见你说话了。
霍衍跪下来,泪流满面:母亲,衍儿回来了。衍儿不孝!
霍夫人吓了一跳,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幻觉怎么好像是真的?
霍衍跪着走到母亲脚下,抱着霍夫人的腿大哭起来。霍夫人从幻觉中惊醒过来,她摸着霍衍的脸,头发,身体,都是实在的,霍夫人这才明白这不是幻觉,她生气地打他,又抱着他,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己的孩子,没错!
端木蕊站在门口,看着这久别重逢的母女,也流下激动的泪水。霍衍忽然想起蕊儿来,他拉着母亲,走到端木蕊的面前说:母亲,这是您的儿媳妇端木蕊。
霍夫人这个时候,只要儿子回来,什么都是可以原谅和接受的。她拉着端木蕊的手,看着自己漂亮的儿媳妇,现在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
霍夫人忙着吩咐人准备酒菜,问霍衍是要住在家里吗?这些年又住到哪里去了?怎么遇到端木蕊的,有孩子吗?一时间千言万语都说不完。霍衍终于回答完了母亲所有的问题。霍夫人原以为他娶的就是那个狐仙,所以一直都不敢问。现在才知道儿子失踪的真实原因。说到霍云,霍夫人说不在家里。跟着后羿君去办事了。
霍衍奇怪,霍夫人这才说出了霍衍离家后的一段往事。原来霍衍失踪后,天帝派人寻找无果,而明月公主生下霍云之后,心灰意冷,把霍云送回霍家,自己甘愿去如来座下出家坐了名弟子。霍云生来体弱多病,常常是药当做饭吃,直到有一天在宴会上遇到了后羿君,得知霍云的情况,十分上心,不知道在哪里求得的仙方,半年之后,霍云的病就完全好了。霍家唯一的独苗才保住了。霍夫人感激后羿君的救命之恩,得知安逸公子被诅咒后,叫霍云一直跟随着安逸的魂魄,随时保护他,霍云现在应该是和安逸公子在一起。
端木蕊也说,她离开华山的时候,霍云的确是在安羿的身边的。
霍衍带着端木蕊住在家里,虽然偶尔会想起言心来,却已经不再是那种心境了。言心嫁给了玄野端木蕊说过,霍衍的心里只希望她过得好就好了。
在草安堂住了些日子,霍衍和端木蕊商量是不是该去华山看霍云去。端木蕊想起自己被灵逸真人留在门外的情形,有些担心。霍衍说:你现在是霍衍的夫人,他怎么敢再为难你?何况他当时肯定知道了你的身份,怕你为难,才那么做的。我虽然和他没有什么交情,可是真人的为人是不错的。
可是,我师父那里呢?我改如何面对?我还是不去了,在家里陪母亲就好了。
蕊儿,和我一样,学习放下吧!
放下?
对,你不就是因为师父是杀父母的人才纠结的吗?可是你还要想想,师父也是你的再生父母啊?你父母做错了的事情他们自己已经承担了后果,你何必要把这包袱一直背下去呢?像沉鱼那样子活在仇恨当中吗?
只要有你,我什么都能放下!
那就好!我可不想我的儿子出生在一个满心幽怨的母亲身体里。
端木蕊的脸一红,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谁?每天陪着你时时刻刻都给你把着脉握着你的手的人啊!
你说是儿子,就是儿子啊?
嗯,我会算。
胡说,你就欺负我懂得少。
你还知道的少?那么多事情都比我先知道,还不告诉我!
早告诉你了,就不会有今天了。是吗?
不会的,缘分是前世就定了的,你走了那么远才来到我身边,注定你就是我的!
灵逸和后羿走在地道里,涂殇拿着火把,他们走得很慢,仔细的搜索着墙壁上可能会遗漏的痕迹。
还是什么都没发现。三个人都有些气闷,后羿的手按在墙壁上,忽然他感觉脚下的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因为他的手按到了什么东西。后羿屏住呼吸,稍微用了点力气,一阵风从对面刮过来,他的对面是墙壁,怎么会有风?后羿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和别处不同,他叫道:真人,你们看!
灵逸和涂殇也靠过来。涂殇把火把伸出去,天哪,这里居然有条岔路!
三个人举着火把,慢慢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忽然,后羿的脚下踩空,坠落下去,而灵逸看时分明就是后羿突然就不见了,他紧张地往前挪着步子,涂殇忽然叫到:师兄,站住!
灵逸停下来,不敢动。
涂殇把火把扔到灵逸的前面去。眨眼间,那火把消失了。
涂殇也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有个无形洞。无形洞很少见,在仙山的某些地方,为了行事隐秘,出行方便,有人会造出无形洞来,没有外观,不施展法力根本就看不出来。涂殇走到灵逸身旁,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用手一划,果然看见一个洞口转瞬即逝。
灵逸终于明白了。原来安逸他们是跌入这个无形洞里了。难怪这几年里无论如何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呢!
涂殇说:后羿君已经跌落下去了,你守在此,我也下去看看,看这个样子,这无形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不知道有多深,下面又通向什么地方。
那你要小心!等等,如果找到他们,那又怎么回来呢?
放心吧,你在这里接应就好,有后羿君的力量和我的法力,一定能把他们救上来的!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