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祁瑾盯着她,道:“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云歇抿了抿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突然就转身出了宫殿。
守在宫外的玄钟只感到一阵风自自己身边掠过,待要看时,只瞟见了一道极快远去的窈窕身影,再转头一看,自家公子正缓缓地走出来,比起方才看见的略有荡漾,现在则是面无表情。
“公子,方才走的那个是,小主母?”
元祁瑾微微眯了眼,道:“传信给蓝衣,让他悄悄跟着云歇。”
玄钟一愣,“平素不是让白竹跟着吗?”
“白竹被我打发去做别的事情。”元祁瑾轻叹了口气,“更何况,她此刻情绪不对,若是蓝衣那个鬼灵精跟着,我会更为放心。”
云歇急奔一段路出了宫,随后便缓缓地放慢了脚步,在盛京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她意识到自己所走到的地方之后,不由得一怔。
自五年前那件事之后,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入这个地方。
秦府。
家仇未报,何以有颜面对双亲,何以有颜面对这个所住多年的府邸。
云歇抬起头看着秦府的牌匾,上头已经染满了尘土,但是仍旧可以清晰地看出龙飞凤舞的秦府二字。
这一笔一划都极为苍劲有力,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便不由得紧抿了唇。
这个字迹让人如此怀念,也如此的熟悉,就好像回到了幼时,窗外的知了不停啼叫,屋里的一大一小正站在案前练字,大的练大字,小的学着大的练大字,时不时还有严厉的指责声和稚嫩的撒娇声传来。
“阿玖,站姿要直。”只是责备的话都不是有关练字的。
“阿玖,腰杆要挺。”
“阿玖,气势要足。”
“父亲,这些能跟写字扯上什么关系!”有人忍不下去了。
“……眼神要专注。”
“……。拿笔要稳。”
“……”
云歇轻轻地笑了笑,这个字其实是她写的,而且是年幼的她模仿着父亲秦升的笔迹所题,她的模仿能力从小时候开始就十分厉害,父亲对于这点也是赞同有加。
“父亲,阿玖回来了。”云歇慢慢地走到府门前,眼神充满了盈盈的水光,直到她终于将脸蛋贴上冰冷的大门,门面上头还有厚厚的一层灰,但她却是毫不在意,仍是将脸蛋紧紧地贴在上头,一抹水光顺着厚厚的尘土渐渐滑落成一条线。
她喃喃道,“秦府秦玖歌,终于回来了。”
皇宫里的人已经都无心为皇太后守灵了,一个个都特别想去皇帝那儿看好戏,听闻太子正衣衫不整地被纯宁帝姬给压着去见皇帝了,想不到纯宁帝姬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竟是不像是一位大病初愈的皇室公主,反倒是像极了女将军。
太子与女子厮混一事在宫里沸沸扬扬闹得不可开交,而且这名女子还是卓相的千金,当朝皇后的侄女,因着太子擅自玷污一事,这位大小姐正吵着闹着要自尽,幸好被帝姬给拦了下来,皇帝正在殿中大发雷霆,准备着教训太子呢。
皇后本是在凤栖宫里休息,乍一听闻太子被抓,而且还是被纯宁捉奸在床,手里拿着的一盏茶摔碎在了地上,整个人顿时昏死了过去,宫里的侍女们见此吓得不得了,连忙将皇后送进了内殿。
一群侍女太监们捏人中的捏人中,叫太医的叫太医,纷纷乱成了一团,还有人去喊了三皇子过来。
待皇后在床上悠悠转醒之后,侍女上前要来扶她,结果被皇后紧紧地抓住,只见皇后的面色变得惨白,眼神却十分吓人,“本宫要去见陛下!”
侍女见皇后急着要起身,神色十分地慌张,赶忙抚慰道:“主子,你刚刚晕过去,婢子已经着人去传唤太医,还是等太医过来看看吧。”
皇后狠狠地将她推开,但是因为气急一时又有些头晕,不由得双手扶住了床沿,道:“还要看什么太医!我儿,我儿都出事了,你让本宫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待在这宫里。”
皇后本就是卓家的女儿,是当朝卓相的妹妹,她的贴身侍女自然也是当年嫁入皇宫时从卓家带进来的,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帮着皇后谋划事项,如今见皇后已经这般模样了还要拼着命去见太子,不由得心生不忍。
“主子,婢子理解您担心太子,但是陛下此刻正在震怒当中,太子所犯下的那几样事情都是有凭有据的,主子您想去,无非就是要帮太子殿下求情,但是陛下此刻正是怒火攻心,又怎么听得进去您说的话呢,若是因此触怒了陛下,想要为太子说话便更加难了。”
皇后听她这一番话,有些冷静了下来。
那名侍女又道:“依婢子之见,主子你如今该静下心来想想要如何挽救太子才是,婢子想太子平日里不会糊涂到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和表小姐,定是有奸人从中谋害。”
皇后抿了唇,面上终于浮现出几抹冷意,“奸人,奸人!还能有谁!就是纯宁那个小贱人!”
“是她亲自令人去捉太子的!本宫就奇怪,纯宁分明卧病已久,又怎能这么快地好了身体进宫来吊唁皇太后,她素来聪慧,此事定是她设计的!”皇后怒道,“早知道就不该留她!本宫当初就应该把她跟她的母亲一起弄死才是,否则今日她定不会有这个机会来害本宫的孩儿。”
侍女听得皇后这番话,吓得赶紧四下看了一圈,此刻的屋里并没有人侍奉,但是门窗皆是开着的,她赶紧走过去望了望外头,见没有发现什么人的踪迹,榨菜有些安心地关上了门和窗,走回皇后身边。
“主子,有些事情总该要避讳的,免得给有心人听见,那便不好了。”
皇后却是冷笑了一声,“避讳?我有什么需要避讳的!我心里头明白得很,如今已经什么法子可以挽救太子了,他的位子已经不保,如今陛下震怒,太子所做的那些事情又是天下人所不能容的,便是拿到朝堂上去说,也是没理的,我又能做什么,只能平添陛下不快罢了,若是没有纯宁这个贱人就好了!我真恨当年害死阮思语那个贱人的时候没有连同纯宁一起弄死。”
听到皇后提起前皇后阮思语时那愤恨的语气,甚至都开始自称我了,侍女自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已经是极致的糟糕,恨不得将纯宁给挫骨扬灰了。
于是她轻声道:“主子,这件事莫要宣扬,这本就是宫廷隐秘,便是太子今日不保,您也不该这样大声说,若是让旁人听见了怎生是好,毕竟卓相在朝堂之上的地位还是稳固得很,若是这件事情真被泄露出去,就不仅是太子还有主子您的皇后之位不保,怕是连同卓家都要被牵连进去了。”
皇后自知失言,又是冷笑了几声,到底没有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里头的两人正在悄悄地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他的眸光清澈,唇却紧紧地抿起,只见他一直站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来,不一会儿他突然转身要离去。
“三皇子难道不进去看看主子?”有侍女看见了,轻声问道。
“不要告诉母亲我来过。”三皇子赵成华冷声道。
侍女应了一声,有些愣愣地看着赵成华离开的身影,感到有些奇怪,方才三皇子明明是那么着急地赶过来,竟然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除了门外,窗子外边的正下方也蜷缩着一个人,他一直仔仔细细地听着里头的对话,待听得声音渐渐消失了之后,他才从窗下慢慢地挪了出去,然后脚步轻巧地离开了。
秦府的大门并没有被云歇打开,她从后门悄悄地进去,那是她当年和母亲一起离开的地方。
她按着自己的记忆慢慢地行走,观看,里头似乎保持着与当年一般的景致,只是那些花花草草,包括池塘里的锦鲤几乎都死了个遍,再看不到一个活物。
走到后院处,地上还有当年打斗的痕迹,凌乱的杂草碎石,还有干涸的血迹,可以想象当初被人强行查抄府邸的时候,秦府的人是进行过多么激烈的抵抗。
虽然当年母亲将众多的秦府人都遣散干净了,但还是有一些忠心于秦府的人留了下来,他们始终相信父亲会回来的,也相信父亲绝不是一个通敌叛国之徒,而是忠君爱国的赤胆忠心之辈,更是相信朝廷会还秦府一个公道,但是得到的却是前来查抄的官府,不知那时他们的心头该有多么的寒凉。
云歇的心里不由得涌上一丝感伤,顺着长长的后院回廊,她来到一幢分外熟悉的院落,那是自己的闺房。
曾经是秦府千金秦玖歌的院落,上头所书的明珠院牌匾还高高挂着,只是牌面上依旧是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
还记得那时她还抱怨与嘲笑过父亲,取什么明珠院这样的俗名,结果母亲解释说那是因为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听了之后心里喜滋滋的,面上却是说了声肉麻兮兮。
云歇推开门,尘埃四起,呛得她有些想咳嗽,房里有些阴凉,一切摆设如故。
转身出了明珠院,她又来到了母亲与父亲所居住的院落。
那是昔日她最喜欢玩耍与睡觉的地方,小时候她总喜欢偷偷瞒着侍女从自己的院里寻到这里,然后再偷偷爬上父母亲的床,那是的父亲总是冷着一张脸对她,母亲则是很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
现在想来,真是一段十分温暖的回忆。云歇慢慢地走向那张床榻,伸手摸着,突然就落下了泪。
“母亲……父亲……”云歇突然伏下了身子,整张脸埋入了冰冷的床面,温热的泪不断地从眼里滚落,瞬间就浸湿了冰冷的被单,“阿玖好想你们,真的好想你们!”
“是阿玖不孝,是阿玖坏,这么久没有来看你们!”
“阿玖回来了!阿玖真的回来了,可是你们在哪里?”
“父亲,母亲,阿玖好孤单,好寂寞,好想念你们。”
“你们还说要看着阿玖嫁为人妻,父亲要帮着阿玖把关,不让外人来欺负阿玖。”
“母亲你还要帮着阿玖一起绣喜服和鸳鸯枕,阿玖什么都不会,只会舞刀弄棒。”
“没有你们,阿玖该怎么办?”
“你们怎么忍心抛下阿玖,怎么忍心?”
她闭着眼不断地抽泣着,一边抽泣一边低声呢喃着,似乎隐含着世上最极致的悲伤,她的哭声是那样隐忍,那样地伤痛。
再没有亲人的关怀,也再看不到亲人的音容笑貌,永远孤单寂寞地在世上行走,找寻不到记忆中那些温暖的怀抱,那是她最心安的倚靠,她就像是被抛弃在冰冷原野上的孤独小兽,独自享受世间的冷酷与绝望。
然而最绝望的不只是与亲人生离死别的痛,而是明知亲人无辜枉死,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到。
云歇伸手紧紧地抓着被单,不停地颤抖着身子,哭了好一会儿,胸腔里塞满的悲痛之感似乎顺着泪水都给泄了个干净,云歇这才缓缓地起身,伸手抹了一把脸,虽然眼眶十分红,鼻尖也红通通的,但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坚定。
此刻外头已近黄昏,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但是云歇因着修炼云心诀的缘故,视力极佳,她起身后又忍不住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眼神在屋里的每一个物件上掠过,只是每掠过一件,她心中便又起了悲痛,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云歇抿了唇,快步一走便打算离开,突然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转头快速而精准地扫了一圈,忽然她的眸光一亮,找到了。
在印象里,父母亲的卧房里总是摆着一张桌案,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问过母亲,母亲只回答说等她长大之后就明白了,然而一直到秦府发生了变故,父母亲双双亡去,她仍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分明是就寝的卧房,为何偏偏要摆放一个桌案,那么定是这个桌案存在什么问题。
云歇想到这里,快速地走了回去,绕着桌案看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这让她不禁怀疑起了自己,难不成自己所怀疑的问题并不存在?这张桌案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云歇有些烦恼地皱着眉,眸光一转,突然看到了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正好对着桌案。
那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神女图,神女一身盛装站在云雾中,她的姿态高贵而优雅,绝美的容貌在云雾掩映中若隐若现,让观者更为惊叹其华美风姿,以及那极致惊艳的朦胧与圣洁之美。
难不成问题出在这幅画上?云歇走了过去,掀开画,没有东西,伸手摸上画后的墙壁,很是平滑光整,也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
云歇再度蹙了眉,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这时她回身正想再去看看桌案,突然发现从外头有昏暗的日光缓缓地照射进来,桌案后边的墙上似乎映照出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她有些疑惑,连忙走过去,伸手摸上那个凹凸不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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