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会议室里,三个人对坐着。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四十岁的中年人犀利的目光有怀疑,有求证,也有隐隐的不悦。
这个副导演是他们请来的,要真有什么事,代言人是不会被撤的,要滚的只有他们而已。
如果面前这个员工交上来的报告都是真的,而慕钦那方还没有动静的话,要么是忍下来,要么是在憋大招。
身为广告人,他比谁都清楚舆论发酵如海啸般的恐怖。
骆从映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抬眼淡淡看着顶头领导:“您可以去找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求证,若我有一字不实,一切后果自负。”
她说话时语调平静有力,没有什么起伏。
对方点头,示意他清楚了:“这事我会重视的,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恐怕不能……”
“如果再等的话,这样的意外又出现了怎么办?资料里显示的很清楚,这个艺人和他的工作室,”骆从映手轻抚了下椅把,略顿了一下,“行事风格自由,如果下次这样拐弯抹角的攻击还会出现的话,到时候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成颜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出来后冷不丁猛拍了她后背一下,骆从映啊了一声,皱着脸回头:“疼。”
成颜站在台阶最上面,双手抱胸,看着她轻挑秀眉:“你还真为公司着想啊,骆小姐。”
骆从映从贴身的外套口袋里摸出口香糖,递过去给她一个:“西瓜味的。”又把双手插在衣兜里,轻笑了笑:“应该的。他根本不是在骂我,只是在泄火,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意指谁。”
成颜上下打量了眼她。
银灰色的西装外套,白衬衫干净妥帖,深色直筒裤潇洒自在,中长黑发在冬末的黄昏里被微风吹起。
“骆从映。”
她笑了笑:“你没有发现吗?”
“什么?”
“你根本就没变。”
骆从映怔愣了一下:“什么?”
“还是和以前一样,所有和他有关的事,你都特别有勇气。”
成颜摊手:“你自己没感觉吗?”迈开步子从停住的人身边走过:“先走啦,你路上小心。”
骆从映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知觉,慢慢离开。
靠在地铁栏杆上时,她看着对面的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呼吸有些紊乱。
勇气?
这个词,跟她从来都没关系。
曾有温室时,她躲在父母的羽翼与保护下,唯唯诺诺的成长,艰难的提高着分数。希望高考能考的好一点,不全是为了自己,主要还是想让他们开心一些,觉得自己是个还算有用的孩子……当然,也有抱着学渣也许会逆袭的心,结果和她一道的学渣叛变了,跟坐了火箭似得嗖嗖嗖跑到学神行列去了。
那才几个月来着?
慕钦那个不要脸的,下半学期已经蹿到固定前三,没有拉后腿的科目后,已经是绝对碾压的无悬念第一了。
而她……她本来也想好好努力的。
骆从映闭上眼。
时间真的太可怕了。
她多想一觉醒来,日光还照在她高二的课本。
“五合路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注意……”
骆从映睁开眼,出了地铁门,这站是露天站台,她举目望了望已沉的天色,和清冷的空气,忍不住长呼出一口气。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好好过下去吧。
回家做一碗炒面好了,放很多的青椒和火腿,还有肉丝。
走下楼梯时,她接起一直在响的手机,是个陌生号码,但是区号很熟悉:“喂,您好。”
“您好啊,是骆小姐吗?我们是福龙殡葬的,就想问问您,今年的花圈什么的,还是照样吗?”
骆从映微翘了翘唇:“对啊,两份,谢谢您了。”
收了电话,她脚步没有停,很快汇入拥挤的人潮。
虽然,最后炒面也没有做成。
她回家倒头先睡了三个小时,八点多才起来做的饭,火还没点上呢,工作用的手机就响了,那头是个快哭出来的声音:“小姐姐,骆组啊!你可得救我啊!”
骆从映顶着凌乱不羁的头型,一手操着锅铲:“啥?”
等赶到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剐了小白一眼,眼看着对方缩着头退后,骆从映揪着领子把人拎了过来,没什么表情道:“你什么意思?”
这是片场。刚刚小白只把她带进来,什么都没说。现在不远处正和对手对戏的不是小白的新老板还能是谁?
“不,不是我……”
小白也不知道怎么辩解,急得想了想,好像的确是她把人叫来的,又委委屈屈闭了嘴。
“是我叫的。”
陈意及时解救了她。
骆从映手一松,对着他礼貌鞠了个三十度的躬:“上次真是抱歉了。不知道您找我什么事吗?”
陈意推了推黑色镜框,由一开始礼节性的笑转成了微微的苦涩:“准确来说,也不是我。因为有两个都请假了,现在助理这边只有小白一个,他……他说你们是老同学,就这两天,不知道,骆小姐能不能帮个忙?”
天知道,陈意说出这番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对着慕钦简直恨不得磨牙霍霍:找个ol就想拉来当助理,这特么开玩笑呢?再老同学也是,这也太……自来熟了吧?别人有正经工作的好吗?不得把他当神经病才有鬼!
“有正经工作”的人却镇静自若的笑笑:“知道了。”
然后她就站到一边,没说什么了。
远处慕钦低头说完词的瞬间,眼已极快地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眼风极淡,却蕴着让人摸不清的情绪。
“卡——!”
导演笑:“好好,大家休息一下,又是一条过啊!”
慕钦边走过来边接过小白递上来的毛巾,走到跟前抬眸看了她一眼:“来了。”
骆从映轻嗤笑一声,目光看了看远方,又转回来看着他,轮廓和眉眼都是那旧日少年的样子,却像是有另一个更成熟淡漠的灵魂附上了这具身体。
“慕先生,你在搞笑吗?”
骆从映忍而不发半个小时,终于忍到头了:“上次也是,成颜说你威胁说不拍了,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工作吗?”
慕钦没什么表情,把毛巾往地上不轻不重的一掷,微微笑了笑:“那你是忘了我名字吗?老同学?”
骆从映:……
气的火冒三丈,她也坚持把毛巾先捡起来才继续说话:“那你就别做这么莫名其妙的……”
慕钦薄唇勾出一个凉意十足的弧度:“麻烦,是谁莫名其妙?就当那半年的回馈,你连几天的忙都不愿意帮?”
犹如一根又准又狠的针,扎在心间眼上,骆从映被反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女人脸色一瞬间微变,痛苦和落寞同时在面上闪过,短暂的停留。
她咬了咬牙,蹦出几个字:“助理是吧?可以。”
慕钦一直眸色沉沉地锁住她,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连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的小白和默默看天的陈意都注意到,在她变了神色的时候,慕钦的脸色分明……也更难看了。
按理说,是该劝下什么的,虽然他们身处角落偏僻地,但路边说话草里有人,总归是不太好。可是陈意绝望的发现,这两个人说话时的气场仿佛是封闭的,除了他们俩没人能知道这神一样的气氛和对话是什么情况……
骆从映说完,慕钦也只轻哼了声,拂袖而去。
她仿佛要看穿那道背影,直到陈意担心地挡在了她身前,生怕她冲动下上去砍了他一样:“那我们一天的报酬按你的月薪算……”
“不需要。”骆从映脸色缓和了些,可也挂不上笑了,“就当是还债,钱就不要了。”
陈意在晚上偷偷溜去一个会所找了个朋友。
嗯,也是慕钦的同胞亲妹。
“就是这个,你认识吗?”
陈意举着手机,调出他今天拍的照片:“你看……”
慕辛袆眼风扫到的,都没多看,抱着球杆哈哈哈的笑,然后一下收了,一脸冷漠:“我上次不是说,你最近多担待着点,他脾气肯定不稳定,你就当管了个女艺人,生理期来了吧,啊。”
陈意:……啥。
话音还没落,忽然有只手从后面过来,把她的头啪一下扣在了球台上,尾音上挑:“你出息了?再说一遍?谁生理期?”
“慕钦我艹你大爷你****给我放下你的*手!你知道我这头发多少钱吗!贵的吓死你!你赔啊我糙!”
慕钦摇头:“路铭让上辈子做了多少孽?你要不要漱口水?女孩子家家,不说点好的。还有你看你这头发染的,和蘑菇鸡汤面倒扣在头上似得。正常点,干干净净黑色的多好?”
慕辛袆的“那你去找干干净净黑色的欺负”都到嘴边了,不争气的咽了下去。
她刚刚看到的照片,那妮子好像还是黑色长发呢。
慕辛袆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冲谁撒气呢,自己不早踏出一步。
估计想等人旅游回来,结果在等待中等来的是她和父母随的团出事的消息。
她侧头看见慕钦放开自己时的那个表情,黑眸垂下,一个字都不想再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