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和不怎么喜欢医院。
人多是其一，哭声多是其二。
也许，还因为她妈妈是在这个地方离开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最早的记忆就是她妈满身是血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整个世界的背景乐是心电监护仪没有波澜冰冷单一的嘀声。
那时候她在哪？
好像有人骂她，好像有人打她。
好像也有人护着她。
是谁？
不记得了。
冷暖和晃了下脑袋，用毛巾小心的给外婆擦拭着脸。
沈昱言开车速度估计挺快的，却快不过这突然下大的雨。
雨声喧哗，车内闷热。
雨水打在车窗户上噼里啪啦。
跟下冰雹一样。
外婆嘴巴张开又合上，满是皱纹的脸上，用岁月写着这几年的艰难生活。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这是外婆常说的话。
冷暖和有时候也很迷茫，明明哥哥出事时，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好不容易顺了点，为什么又有这样的事出现呢？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目的，只要人还活着，都好好活着，这么个简单的念头，为什么也这么难呢？
外婆不舒服的样子。
很难受。
暖和也不好受。
冷暖和也不知道怎么抚慰老人，只能轻唤着她。
“阿婆。”
外婆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冷暖和心猛得跳了一下。
冷暖和把手放到外婆的鼻前。
幸好，还有呼吸。
另一只手覆上外婆的胸膛。
心也在跳。
没事的。
冷暖和松了口气。
抽搐过后，外婆平静了一会儿，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冷暖和握住外婆的手，扣上脉搏的部位，心里默数着数字。
一
二
三
……
九
十
渐渐地，外婆的喃呢声也变得清晰。
冷暖和俯下身子，垂下脑袋，紧贴着外婆，一声呼唤就这样钻入她的耳朵。
“梅梅……”
是妈妈的小名。
冷暖和莫名胸口一阵发堵，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起来。
耳边好像又出现了那些声音。
有人在骂她。
这次冷暖和听清了。
“这个扫把星。”
“你就是个灾星，看到你就没好事！”
“她呀，生下来没了爹，养不了几天妈也没了。”
“克星，她会克死所有她身边的人！”
眼前一片的黑，把这些戳得她鲜血淋漓的话无形中放大好几倍。
沈昱言不仅要时刻注意着路况，也留了一分心思在后车座。
小姑娘的脸惨白惨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生病的人。
怕小姑娘乱想，沈昱言开口说道：“不怕，医院下个拐弯口就到了，保证不耽误救治时间。”
冷暖和闻声猛地抬头往前看了一眼。
沈昱言对着后视镜看了一眼，眼里有安抚，深邃的瞳孔里带着能镇定人心的光亮。
铺天盖地的黑里，透出了一丝光亮。
站在光芒中的那人，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
冷暖和只听见有什么划过心田。
他说：“别担心，会没事的。”
外面雨势未减，车内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灯，沿途景色迷离。
不过是一丈之隔，那边点亮了一盏温润暖和的日光，融化了这边飘渺下了的雪。
到了医院，又是一阵折腾。
沈昱言考虑到小姑娘年龄小，一手包办了所有的就诊事宜。
等老人从急诊室推出来病情稳定回到普通病房，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沈昱言刚缴完费用，手中拎了两瓶水回来，他把其中一瓶递给暖和。
冷暖和拧了下瓶盖，发现已经开好了。
沈昱言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没喘气了，才说：“要不要送你回去？”
冷暖和摇头。
“其实我一直好奇，”沈昱言停顿了下，估计在斟酌用词，“冒昧请问下，你们家大人呢？你还在念书吧，明天要上学，你哥哥他……也不方便，咳，外婆……我喊外婆应该可以吧？”
冷暖和点头。
沈昱言继续说：“外婆这边肯定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医生说缺血性中风这病，有点儿麻烦，所以还是要人照看的。”
其实，这个人，遗漏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没有跟她说。
冷暖和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见沈昱言说完了，没等到应该听到的话，冷暖和又低下了脑袋。
她拨弄着围着矿泉水瓶的塑料袋子，一不小心把瓶身的塑料全部撕了下来。
和小姑娘接触了几次，沈昱言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轻轻叹了口气。
是他想岔了。
如果小姑娘家里有大人的话，不可能连个电话都没有一个。
沈昱言摸了摸冷暖和剪得短短的头发，意外的发现小姑娘的发质很软。
看她抬头，沈昱言笑了笑，身子往外侧了一下，说：“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一晚上都没吃东西，小姑娘长身体可不经饿。”
说完，沈昱言打算转身去买食物。
却感到衣服被人拉住了。
“多少钱？”冷暖和仰着脑袋，原本清冷的目光里，好像加了点东西。
“什么？”沈昱言下意识反问了句，等问题过了脑子，明白过来，却故意歪曲她的意思，笑着说，“不要钱，我请你吃晚饭。”
冷暖和拽着他衣服的手还是不肯放开。
沈昱言盖上她的手，使了点巧劲，把小姑娘的手拿下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外婆的就诊费我会和你哥说，你还未成年，有些事不应该由你背负。”
我还未成年啊……
冷暖和愣了一秒。
被放开的手有些冷。
冷暖和感受了一秒手上的余温。
她突然站起来，感觉有点儿晕，用刚刚被人抓住的手背贴了下自己的脑袋。
而后，一把抱住想要继续往外走的人。
冷暖和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不像自己了。
但身体突然暖和起来。
不，是热的。
脑袋好像是烫的。
鼻翼间的味道很温暖。
“我就是你要找的i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