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现今脑海之中的记忆就是如此清楚明白,她在背地里偷偷摸摸欺侮了这个少年人好些年,她一点儿都没忘。
这少年人没有力量,由着她欺负,凄惨无比了这许多年,心里怎么可能不恨她?
他对自己的厌恶由来已久,就是燕枝自己这样被人欺侮,恐怕也气得死去活来。
燕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亲自去扶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以后不会再伤你了。”
那少年人眉头没有一丝波澜:“我若相信你说的话,我就已经死了几万次了。这门里没有一个人希望我活着,这些人里也包括你。”
燕枝闻言,只能干笑。
想想也确实,她虽然不敢亲手杀死他,却为了杀死他用出了诸多手段。
比如骗他去跳门中处理叛徒才会用的诛仙台,又比如骗他去喝下了剧毒的汤药,诸如此类的陷害手段不知凡几,她自己确确实实不是个什么好鸟。
她挠挠头,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诚恳无比地说道:“你就信我这一次,以后绝对不会了。”
那少年人扬起了眉头道:“是吗?”
他的脸色看着还是那样冷漠,可他的眼角微微地挑了起来,可见年少的他心中总还是有些美好的念头。
燕枝刚在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慨,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像上一次一样失去了自控能力。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再一次尖锐起来,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当然不是!我对你这贱种有什么怜悯之心,我对你好些,你就真以为自己配了?不过是个混血的贱玩意儿,你也配在我的面前和我说话?
和你说几句好话,不过是为了骗这留影石罢了,你这蠢东西也是下贱,不过说些好听话哄一哄你,你就相信了,还把留影石也给了我,你就这样缺少怜爱?
这东西没了,我看你拿什么和母亲告状!”
燕枝心中自己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扬起了手,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一般,朝着面如金纸的少年人挥了挥手,直接捏碎了掌中那一块儿象征着信任的留影石。
她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能感觉到自己宛如一条疯狗一样将刚刚丢掉的短刃捡了回来,大笑着一刀深深地扎进了少年人的肩膀。
像是不知疲倦的疯子一般,她重复着捅入、拔出的动作,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身上,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她的眼中。
而她还在得意洋洋地说道:“身为你的长姐,我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相信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的话,没有人的话是真的。”
燕枝急的几近落泪,她想去看少年人的眼,好在这时候身体又能够听她指挥了。
她急忙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来得及看清那一双才刚刚点染上初霁的眼,在这一刻重回永恒的凛冬。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所有微弱的希望和美好都已经毁在她的手中,这双眼中将永无温暖。
燕枝急忙丢开了手里的短刃,她的泪水混着他的血,不可抑止地一滴一滴从脸上流下来,她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被他大力挥开。
“长姐?那我还要谢谢长姐的教导,让我知道这人间究竟如何险恶,叫人……防不胜防。”
那少年人身上的黑气猛然炸开,瞬间将燕枝吞没。
她想,是她毁掉了他所有的信任和希冀。
燕枝的意识再一次陷入昏迷。
*
等燕枝下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感觉自己脑海空空。
脑海之中的记忆似乎反复地被洗牌,她怔忪地站着,死活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身边有人撞了撞她的肩膀,幸灾乐祸地说道:“燕枝,该你去伺候‘少门主’了,你别不是被吓傻了,站在这儿一动不动。”
随着她这一撞,燕枝的记忆才终于回笼。
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是燕枝,是昆仑之中最普普通通的一个小仙婢,才刚入门三月,还没来得及分配主子。
关于伺候的主子,她觉得自己伺候谁都可以,但唯独有三个人不能伺候。
一自然就是那位脾气最差的骄纵大小姐,凝光仙子的养女。
她的脾气坏极了,对自己身边伺候的小仙婢一点儿也不怜惜,动辄就是打骂。
在大小姐的身边伺候,那得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毕竟一个伺候不好,时不时就有性命之忧;
二就是昆仑掌门凝光仙子了。
仙子虽然脾性温和,可她对众人要求严苛,对自己身边的小仙婢更是精益求精。
燕枝性格懦弱,做事也不麻溜,就怕自己一个不慎犯了错,就被凝光仙子杖毙。
而第三,就是那位被仙子接回来的少门主了。
少门主和大小姐的关系不对付,大小姐时不时就去找少门主的麻烦,这些事情众人心知肚明。
在少门主的身边伺候,就意味着要应对大小姐的刁难。
因为大小姐很喜欢来找少门主的麻烦,要是她自己没找尽兴,心里不痛快,她们这些伺候的小仙婢也会挨一顿毒打;
而凝光仙子处理完昆仑事务,回来之后又常常会去看望少门主,若是发现少门主这里病痛、那里不爽,第一个就要拿伺候的小仙婢开刀。
这三个主子哪个都不能伺候,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死。
仙子身边的仙婢基本半年一换,大小姐身边的小仙婢基本一个季度一换,到了少门主这里,几乎是三天两头就要换。
而这一次就这样倒霉,轮到燕枝去当这个送人头的小可怜。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要受门规处罚,燕枝反抗不了,只能垂头丧气地收拾东西,准备视死如归地去伺候自己的新主子。
少门主的性情孤僻,并不喜欢说话,燕枝刚到他的院子,就被他呵斥:“没事就滚开,我不需要你们伺候。”
他生得极好,应当是传自母亲和那位不可言说的父亲的美貌,就算脸上被大小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也能够看出他的皮囊极佳。
燕枝不敢多看,只是见了他的那双眼,越看越是眼熟。
她心中浮现起一个人的名字,却好似隔着一重薄雾,隐隐约约似乎快要想起来,就被少门主不耐烦地直接打断:“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