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久失修的水泥路上，一辆桑塔拉匀速前行，车身沾满了灰尘。
“江厂长，让你见笑了，咱们这边就这么个条件。”
开车的是雪海冰箱厂的办公室主任丁蒙山，他一早接到通知，专门去火车站接的江华。
前两天，雪海冰箱正副厂长全被撤职，在厂子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据说撤职的命令，是直接从上面下达的，市里都不知情。
然后，没过多久，上面就空降了一位江厂长下来，也是绕过了市里，这一番操作，让大家一头雾水，不知道上面是什么个意思。
再过个两个月，等三鑫完成了收购，雪海冰箱厂就要改名换姓了，在这个节骨眼搞人事变动，有意义么？
被撤职的正副厂长，更是跑到市里去喊冤，说他们是有功之臣，明明在招商引资上，做出了成绩，不奖励也就算了，凭什么还惩罚？
现在厂里群龙无首，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三鑫那边的谈判代表，跳出来趁火打劫，说雪海冰箱管理水平太差，不值当初谈好的价格，后续的收购价格，两边还需要再谈谈。
在这种情况下，雪海冰箱厂自然没几个人，对江华这位空降厂长有好感，觉得这人真是个傻冒，你就算想要镀金，也得找个有前途的企业呀？
和江华一起过来的，还有扮成他秘书的叶冉，她也坐在车里，只不过因为心情不好，不太愿意说话。
两人是坐火车过来，买的卧铺票，一路上江华跟个大爷似的，什么事情都让她做，连面也要让她泡，完全把她当个打杂丫头使唤，这让她非常生气。
当初还说什么跟着他办事，非常轻松，这男人的嘴，天生就是哄鬼的。
车子开进厂子以后，里面冷冷清清的，大家因为不待见江华，也没人给他主持欢迎仪式。
“江厂长，不好意思呀，最近厂子人心惶惶的，晚上我来安排，咱们办个接风宴。”
丁蒙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用了，我这个人对吃喝不怎么在意。”
江华不是个在乎形式主义的人，他也不是真的来当国企厂长的，别人待不待见他，他压根儿就不在乎。
他坐在车里，打量着厂区，虽然雪海冰箱厂现在是国内的龙头企业，但是也有着国企的通病。
厂子之前虽然效益很好，但是管理明显没跟上，厂区规划的乱七八糟，生产车间和仓库的位置安排，也很不合理，一些仓库门口，材料乱丢乱放，这样很容易造成浪费。
道路两旁的沟渠，卫生也做得不到位，垃圾到处乱丢。
丁蒙山通过后视镜，在悄悄观察江华，见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其实很不高兴。
车子开到厂区办公楼前，停了下来。
“给您安排的办公室，还是以前的厂长办公室，这里面的一些家具，您看要不要换换？”
丁蒙山用试探的语气问。
这年头，有些国企领导很忌讳风水的事儿，比如前任雪海冰箱的老总被免职，有些人就会觉得他办公室风水不好，要么换办公室，要么换家具，总之要做点什么，去去晦气。
“不用换，你组织一下厂里的职工，我下午要开个全体大会。”
江华打开车门，用胳肢窝夹着手提包下车。
叶冉跟个幽灵人一样跟在他身后，从上车到下车，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好的，我马上就去办。”
丁蒙山领着江华上楼，他有些好奇地看了叶冉一眼，在心里猜，这女人是不是哑巴。
他觉得吧，这新来的厂长和秘书，都挺奇怪的。
厂长年轻的不像话，多半是个有背景的衙内，可是你要镀金，挑个好点的企业呀，厂子马上就要被收购了，你空降下来，最多当个一个多月的厂长，有意思么？
秘书更别提了，对厂长不闻不问，一句话也不说，比厂长架子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厂长呢。
“办公室不错，行了，你去忙吧。”
江华进了办公室后，满意点头，挥手让丁蒙山去组织职工大会。
等到丁蒙山走了，江华悠哉悠哉，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拿起一份报纸，坐在那儿慢慢看。
“你倒是一点都不急。”
叶冉终于说了下火车后的第一句话。
“这有什么好急的，遇上了我，算三鑫倒霉，着急的应该是他们。”
江华喝茶看报，沉稳的完全不像个年轻人。
“听说这家厂子，之前效益不错呀，怎么连门口的水泥路，都舍不得修修？”
叶冉一路过来，印象最深的，就是门前那条公路，破破烂烂的，全是被货车压出来的大坑小坑。
“修路又不能拉升厂子业绩，还得花钱，换了你是厂子领导，你会干不？”
江华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这年头的国企领导，都是自扫门前雪，公路又不归厂子管，哪可能拿钱出来修路。
“说真心话，国内销量第一的冰箱企业，厂区居然是这个样子，让我有些失望。”
叶冉站在玻璃窗前，打量着乱糟糟的厂区。
“管理水平不行，厂子还能做到销量第一，恰恰说明这家厂的中层技术人员，很有实力，只要产品质量好，一样能把销售做起来。”
江华越发觉得，不能把厂子卖给三鑫，这样的技术骨干，应该为民族产业发光发热，而不是给外企做代工，耗费生命。
丁蒙山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过多久，就跑来办公室，说都通知到位了，大家二十分钟后，会在礼堂集合开会。
“厂长，因为没提前准备，所以红绸桌布和横幅之类的东西，全都没有，您看？”
丁蒙山眼巴巴地看着江华。
他现在摸不清这年轻人的来历，而且正副厂长都被撤了职，他现在是满心忐忑，生怕自己也被撤职，中年人养家压力大，实在是不能没工作。
“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这人不喜欢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江华夹着手提包，走出办公室。
礼堂那边，零零散散来了一些职工，一个个没精打采的，看见江华这个新厂长进来，也懒得和他打招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倒是一些中层管理人员，多看了江华几眼，有些意外他的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