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进宫!我不要进宫!不进宫!不进!我不!”
满面泪痕的冷世欢不住摇头,发髻随着她头剧烈摇晃而微微散乱。看着冷燕启的目光有些犀利,面上全是的惊慌失措:
“你明明知道的,你明知,明知那是什么样的人,明知他早就是行将就木之人,明知他是如何对秦岳的。
便是如此,你还是要我接旨!老爷是不是忘了,你究竟答应过我阿娘什么!”
自冷夫人去后,冷世欢一向不喜在冷燕启面前示弱,是以很少叫人看见她落泪。而今不顾仪态当众哭出声,倒着实叫一旁伺候的下人惊讶了一番。
望着冷世欢那幅梨花带雨的样子,冷燕启面上再无往日的云淡风轻,一惯谦和的笑容,也再寻不着:
“嫣嫣,莫闹了,快些整理好仪容去前边儿接旨,公公已是等了许久了reads;。”
说到最后,冷燕启的声音已带了浓浓的疲倦无无可奈何,连带着冷世欢那双饱含指责的眼,他都不敢再看。是以别过脸,强行逼迫自己不去看冷世欢。
原本站的离冷燕启很近的冷世欢闻言,不可置信的看着冷燕启,接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
好在阿贞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不至于瘫在地上去。
那双一向都炯炯有神的眼,逐渐失去眼底最后一抹色彩,朱唇轻启,好似抽干了浑身力气般:
“你,不若杀了我罢。我说过我不接旨,那便不会接。今日不会接,明日不会接,不论何时,我都不会接那道旨。”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咆哮,没有指责,只陈述自己的想法。这般的冷世欢,叫原本一旁看着默不作声的冷嫣堇有些不解。这样一个人,哪里还是她那个不论何时何地都意气风发的姐姐?
对于冷世欢的固执冷燕启是晓得的,是以再深深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冷世欢之后,深深闭眼洗了口气方道:
“小堇,换上你姐姐的衣裳,带上面纱,出去接旨。”
对此,冷世欢也无多大反应,只双眼空洞的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
如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许久,下人都被阿贞挥退下去后,冷世欢仍旧不曾挪动半分。
对此,阿贞叹息着将茶奉上:“小姐,喝口茶暖暖身子罢。”
冷世欢不曾伸出手去接茶,直至阿贞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却听得冷世欢道:“阿贞,我不接旨。”
阿贞对这话自是不知回她什么,抗旨的罪名,又有谁背负得起?可冷世欢那副样子着实叫人心疼,对此也只好沉默了。
冷世欢似乎也没指望阿贞能回答她,只呆呆的将脸看向外面,轻声呢喃:“阿贞,你看,今日没有下雪呢。”
冷家小姐被特例诏进宫的事儿,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是值得同情的事儿,街坊邻居纷纷议论着。
“那狗皇帝,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档子事都人尽皆知了,毁了人家学生还不够,还非得糟蹋人家闺女。”
“可不是么,冷大人可就这么一个嫡出闺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哪里舍得哟,这不是要挖了人的心么?”
“冷大人那么好的一个官,为我们老百姓办学堂不收钱,收留孤儿为朝廷培养人才,时不时的施粥救济穷苦百姓。
这样的好官,怎就落了这么个下场?老天不长眼啊!”
对于这些各种各样的议论,冷燕启都听不见,自是无需忧心的。眼下除却那些烦心事外,还有个更让他头疼的事儿。
那便是跪在他跟前,固执不肯起身的秦岳。
“老师,您明知陛下是怎样的人,明知陛下此举不善,为何还要如此?为何,为何就不”
话音未落,冷燕启便挥手示意他住口。接着,又让大管家关了门守在门外,方道:
“为师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岳儿,那是皇权!皇权岂是你我能挑衅的!一旦抗旨,冷家面临的便是一场灭门之灾!那些无辜之人,为何要个别人的任性来赔上性命?”
这些道理,秦岳自是明白的reads;。可明白人一回事,心里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跪在地板上,由膝盖传来刺骨的寒意。秦岳却觉着,最冷的是心。
“老师,你明明是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
秦岳那句明知道我喜欢她,再脱口而出前被冷燕启高声呵止。只见冷燕启面上青筋暴起,狠狠一巴掌拍在书案上,近乎咬牙切齿:
“那是我女儿!是我冷燕启唯一嫡出的女儿!是叫我冷燕启体会了什么叫做父亲的女儿!难道我就不心痛吗?
可是岳儿,你这般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除却害了她,还得让整个冷家跟着陪葬,你要的就是冷家血流成河的结局吗?”
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冷燕启颓然滑坐在太师椅上,一向俊郎的脸上满是颓败:
“为师不是不想救她,为师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她好好的,为师是无能为力,为师是无能为力啊岳儿!你,下去罢,今日,为师便当你不曾来过,去罢。”
仍旧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定定的看着冷燕启许久不发话,师徒二人就那般僵持着,谁也不曾开口。
最终,秦岳缓缓起身,也不曾与冷燕启说告辞,只万分艰难的往门口走去。
开门前,还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冷燕启,面无表情道:
“老师,你说过会将她许给我的。当着少爷的面,是承诺过的。”
说罢,也不做停留,转身开门出去。不过将将打开门跨了出去,便听得阿贞与半夏哭哭啼啼的跑来:
“老爷,老爷,小姐,小姐不见了!”
站在门外的秦岳面色有些冷,全然没了往日的随和,便是冷燕启夺门而出问起冷世欢失踪的事儿,与大管家商议着如何寻冷世欢之时,秦岳也只淡淡告辞:
“学生还有些功课未作,便不打扰老师了。”
之后,秦岳便冷眼看着冷府将冷府翻了个遍,又派出府中所有下人出去寻人,一句话不开口。
待府中人都被调遣出去寻冷世欢之后,秦岳方披上披风出了门,随后便径直往冷世欢说的河边去了。
她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去那儿坐坐,那儿是冷夫人带她去的秘密地方,也是她和他的秘密场所。
寒冬腊月的时节,河边的杨柳光秃秃的,着实没什么好看的。睡着河堤往下,终是在一颗柳树下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冷世欢。
她身上仍是去庙里上香的那身衣裳,此时正蜷缩在那儿瑟瑟发抖。不知她是冷的,还是在害怕。
在冷世欢跟前蹲下身,解下披风替她披上,鼻头有些发酸。想说的话有许多,出口的,却只是:“大小姐,当心着凉。”
渐渐抬头的冷世欢,终是在确认眼前人是秦岳之后,一头扑进了秦岳怀中,放声哭了出来:
“秦岳我好怕,一个人大晚上跑出府来这儿害怕,老爷让我觉得害怕,那道圣旨我也害怕。秦岳,我害怕。”
秦岳只一言不发,紧紧将冷世欢搂在怀中,头埋在她脖子处,贪婪的吸着她身上的香味。
扑在秦岳怀中的冷世欢仍旧哭的梨花带雨,哽咽了许久,才委委屈屈道:“秦岳,我,我不要接旨,不要,不要接旨,我不要。”
两人就那般相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世欢从秦岳怀中抬起头:
“秦岳,你,你是不是希望我进宫的?进宫了,就没人在阻止你和冷嫣堇了,是也不是reads;。
你不用现在给我答案,我不想听,我脚麻了走不了路,你背我回去罢。”
有那么一瞬间,秦岳几乎想不顾一切的说出一切,说出自己心中那些龌龊念想,让冷世欢跟着自己离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有哪里是可以躲藏的呢?
是以,心中虽千言万语,出口的,也只同以往一般一个字:“好。”
回冷府的路,似乎有些短,可就是这么短的路程,冷世欢的泪也打湿了秦岳衣裳好大一片。
寻回冷世欢后,冷燕启又将秦岳叫去了书房,默不作声看了秦岳许久之后,又是一声长叹:
“岳儿,你做得对。”
冷燕启说做得对,秦岳也不曾说话,只听冷燕启训话完后,一言不发回了听雨轩。
回到听雨轩中,便见冷嫣堇正等在原处,一同等的,还有冷扶宴。见了秦岳,冷嫣堇率先迎上来:“岳哥哥”
今日的秦岳着实太疲倦,疲倦到没有精力应付冷嫣堇,是以只淡淡点头:
“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二小姐请回罢。”
有些事便是不说,大家伙也都心知肚明。冷嫣堇不是傻子,秦岳得心,她看得分明。
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之后,也没能说出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那,岳哥哥你,早些歇息罢。”
待冷嫣堇走后,冷扶宴方问秦岳:“秦岳,你说怎么办?嫣儿她,她哪里能进那样的火坑?秦岳,你又要怎么办?”
对此,秦岳凄然一笑,看着冷扶宴道:“他不过是逼我去求他而已,我去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场赌局秦岳认输,他不想赌,也不敢赌。齐嘉穆说求他的那一日不会太远,今日秦岳信了,果真是很快啊。
冷扶宴当然知晓去求他意味着什么,冷世欢是他的妹妹,秦岳是他自幼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他要如何去抉择?
犹豫了许久,冷扶宴还是道:
“秦岳,你想的太简单了。重重禁宫,你要如何进去见到他?你觉着大伯父会让你做这样的事么?那个人,一开始就没给过你退路啊。”
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秦岳想也不想便道:
“少爷,老师不带我去,我便自己寻法子罢。求长华长公主也好,写信给出楚家,总归,不能看着大小姐往那万丈深渊跳下去才是。”
两人相顾无言傻坐在那儿,还是秦岳率先研磨提笔写了信,随后道:“少爷将楚家先前的地址写上罢,明日我去想法子送出去。”
冷扶宴不说话,龙飞凤舞写上了楚家先前的地址。圣旨上写的是一月后入宫,或许,在那之前能有法子也说不定。
写过信之后,秦岳劝冷扶宴回去歇息之后,洗漱后又独自一人守着油灯看书到半夜方才歇着。
第二日将那信送出去之后,又回了听雨轩翻出了那幅秋窗易寒图,打开后将画上的每一处细节都看进眼里记在心里后,方轻声道:
“奶奶对不起,我曾答应过你誓死守护这些东西,可今日,我想用它去换一个机会,一个救人的机会reads;。”
带着画来到长华长公主府外,却被拒之门外:“长公主是何许人也,岂是你这等刁民想见就见的?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别挡道。”
这样仗势欺人的奴才自古以来都不少,秦岳也没心思计较,只塞了他一些银子道:
“小哥行行好,只要将这画呈上去给长公主,就说秦岳求见,长公主定是会召见我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小厮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是长公主生气,我可不会替你兜着,等着吧。”
小厮带着画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之时直接将画扔地上,满脸嫌弃的看着秦岳:
“长公主说了,你的东西一样都不配进公主府,让我将东西丢出来,以免脏了地儿,还不快滚!”
这样的结局,秦岳是没料到的。长公主不是一向对秋窗易寒图感兴趣么,怎么会这样?
怕人没弄清楚,秦岳还特地重复了一遍:“小哥,这是秋窗易寒图,长公主之前不是一直在找这画么?我”
“管你什么图不什么图!长公主一听说秦岳送来的东西,看都不看便让我扔出去了,还说我若再去便打断我的腿!若不是看在你给了那么多钱份上,我都恨不得狠狠打你一顿出气!
长公主说了,你在宫里做过的那些龌龊事,真当没人知道么?脏死了!还不快滚!滚滚滚!别弄脏了公主府的地!”
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画,轻轻拂去上边的灰尘,再深深看了一眼公主府的大门,正打算离开之时,却见着不知打哪儿回公主府的秦邦。
“秦岳,你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却想不到你和我竟是一类人。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秦邦说这话之时,到没什么恶意,只是秦岳着实没工夫与秦邦说这些,旁人究竟如何看自己都不重要了,是以他逮着秦邦便道:
“你能替我将这画呈给长公主殿下么?就说我有事求她,这是我的诚意。”
看着那画,秦邦面上为难之色显而易见,眉头也皱得厉害:
“秦岳,着实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母亲下了令,不许公主府任何人与你有接触,连我都不许。你,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说来母亲也是气坏了,她不过出去一趟,你便跟陛下算了算了,总归母亲是不会见你的。”
看着秦邦说了那么一箩筐,秦岳也不怎么感兴趣,只道:“便是秋窗易寒图呈上去,也不能见长公主么?”
回答他的,是秦邦坚决的摇头:“不成的。”
深深的看了一眼秦邦,秦岳再不说话,带着秋窗易寒图往冷府好回了。
将那画又搁回原处后,又拿出了冷世欢给的泥人。将泥人布阵后,秦岳看着那些泥人,突然便后悔了。
他想,若是当初,背弃冷家,去了慕家,那么,今日是不是就不会牵连到冷世欢了?
若是那晚,没有推拒,狠下心顺应那九五至尊,大抵冷世欢也无需受这无妄之灾?
生平第一次,秦岳也懂得了何为悔字。若说是悔不当初,都是不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