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 六

    天空在人们的恐惧中终于明亮了起来，李府内所有人都从各处走了出来。他们纷纷议论着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世宁，但正是这个毫不起眼的世宁却救下了李府全家六十三口的性命，并且没有丢损一件物品，牺牲一个男丁。

    此时最高兴的恐怕是李顺生了，他的万贯家业总算是完完全全的保存了下来。李顺生捋了路胡子，下命全府上下打扫血债，张灯挂彩，大办酒席，他要以盛大的排场来庆祝这差点用性命换来了喜事。

    世宁一个人坐在前院的石凳上，长枪上的鲜血晃着他的眼睛，此时世宁的心里竟充满了恐惧与愧疚。是啊！他杀人了，虽然杀的这些人都是强盗匪患，但这些强盗却都是些被生活逼得没有办法的北方难民啊！难道他们就真的有罪吗？

    世宁的双手颤抖着，他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内心陷入了狂乱的挣扎之中。。。。。。

    最早跑到世宁跟前的是李婉儿，此时他的那种千金小姐的性格彻彻底底的表现出来了。

    李婉儿一上来就连着拍了下世宁的肩膀，好像很信任他的似的。“公子你好大本事啊！我只在评书里听过这般传奇的事情，没想到今天真的亲眼见到了。”李婉儿说话的口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礼，这跟昨天在钱塘湖畔说话的语气完全判若两人。

    李婉儿的这一拍把世宁从内心中拉了出来，他吃惊的看着李婉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不认识啊！我是李家的大小姐李婉儿啊！”

    世宁仍傻乎乎的站在那里，这还到底是不是他昨天认识的李婉儿了？怎么一点都不矜持，难道是被昨晚的强盗吓傻了吗？世宁心里嘀咕着。

    “喂！你没听见吗？我是李婉儿啊！”李婉儿见世宁没有反应，用手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有点生气的说到。

    世宁这才反应过来，他应声作揖说到：“草民拜见小姐”

    这一拜把李婉儿都吓着了，她怎么都没想到世宁会有如此反应。

    不知何时过来的李夫人不禁笑出声来，但很快就变得严厉起来。她上前去扶起作揖的世宁说到：“恩人，奴家代小女给您赔理了。您是我们全家的恩人，要拜也是我们给你拜，那怕下跪都是应该的。请您原谅我们教女无方。”

    李夫人又回过头去对李婉儿严厉的说到：“你给我跪下向恩公赔理道歉。”

    世宁急忙劝李夫人说不必了，但李夫人并没有答应他。

    “我，娘，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啊！我只是逗他。。。”李婉儿着急的说到。

    “我叫你跪下没听见吗？”此时李夫人的口气越来越严厉。旁边的世宁急忙的劝到：“夫人没事的，晚辈真不在意这些的。更何况按朝廷法度我本该叩拜的，您就别难为令千金了。”

    “我看我平时把你惯坏了，给恩公跪下。”李夫人此时的语气变得相当严厉，连世宁都感到有些胆惧。

    “我不跪，我就不跪。娘我从小你都没这样吼过我，你吓到婉儿了。”李婉儿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眼睛里泪水不停的打转，可就是怎么也流不下来。

    李婉儿觉得一肚子的委屈，她那泛满泪花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世宁，好像一把利剑，又如一丝暖阳。世宁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双眼睛，莫名的羞愧使世宁低下了头 。

    哪晓得李夫人还是寸步不让，她甚至撩起衣袖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李婉儿委屈极了，那泪水终于是夺眶而出，顺着她那可爱的脸颊落在地上。委屈的李婉儿掉头朝她房间跑去，世宁觉得很对不起她，便追了上去。

    正在这时候，两个家丁恰巧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强盗尸体从李婉儿面前走过。李婉儿正巧看在那强盗狰狞的面孔上，她吓得一下转身抱住了正在她身后的世宁，脸部紧紧的贴在世宁的胸膛上。

    幸福来得太突然！世宁怎么都没想到，现在他怀里的正是那个有倾国倾城之貌，东坡弃疾之才的李婉儿。他的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紧张的两个拳头早已攥出汗来。他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这还是世宁第一次跟女孩这么亲近。他完全在那里懵住了！

    李婉儿一肚子的委屈，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她完全招待不住了，竟在世宁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边哭还边不停的朝世宁的后背一拳一拳的打。完全把世宁当成了他的出气筒，世宁也只好忍受着这一拳拳的疼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看似瘦弱的李婉儿会有如此不小的力气。

    此时，在不远处的李夫人看到这一幕竟也无奈的笑了。她是特别疼爱李婉儿的，对李婉儿的教育也是别具一格。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天真活泼，大胆无束却又不失大家闺秀形象的李婉儿。李夫人看了看他们两便悄悄的走开了，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世宁这几日来压根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加之昨晚又没有休息，身体渐渐地撑不住李婉儿的这些出气的拳头。他感到脑中一阵空白一下晕倒在地。而这又让原本情绪逐渐稳定的李婉儿再次紧张起来。她发了疯似的喊道：“快来人啦，快点来人啊！”

    大夫替世宁会过诊，告知李夫人世宁是因疲劳过度而昏迷，只要睡上一觉便好。这时李府的人才总算放下心来，在世宁床前的李婉儿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心里的委屈，自责，恐惧全都交织到了一起。这个千金小姐长这么大以来那里受过这么多的苦楚，除了哭又怎找得到其他的办法呢！

    “婉儿，今天你就在这里照顾世宁公子吧！”李夫人对李婉儿说到。

    李婉儿突然瞪大她那泪汪汪的大眼睛表示着强烈的抗议与不解。在旁边的李顺生下命令似的对李婉儿说到：“你娘说的话没听见吗？”李婉儿不敢反抗，只得乖乖的去打水来。她真不明白娘这样做是何意！

    这个自幼便受人伺候的千金小姐那里会照顾人，做起事情毛手毛脚。端来的水没有放稳当一下便倒在了世宁的被子上，虽是阳春时节但不免也有些凉意。李婉儿惊慌失措，还好周围没有人在，房间里并没有其他的被子。李婉儿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索性便不顾了，坐在世宁床前吃起东西来。

    在梦境的世宁感到身体有些凉，自然的摞了摞身子露出手臂来。李婉儿本能的去给他盖被子，却发现世宁的这条手臂上有几处大大小小的老去的伤痕。她呆呆的坐在床边，内心陷入了深深的疑问之中。

    “天啦！为何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身上有这么多的伤痕？他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是被人打得？不可能，他武功这么高怎么可能被人打呢？这么多伤疤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吧？不对，不对，不是好人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们了！那他究竟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伤啊！”李婉儿心里做着无数的猜想，或许这个少年有着什么特殊的故事吧！

    李婉儿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世宁，眼睛里流露着好奇的目光。世宁好像梦见吃什么了，嘴巴随着梦境拌了拌，做出一副贪吃的模样。李婉儿不禁笑出声来，她觉得此时的世宁好可爱，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或许是李婉儿笑的太大声了，世宁在这时醒了过来，他一睁眼便看见坐在他床边笑的如此失态的李婉儿，眼睛不解的瞪着李婉儿。

    李婉儿这才看见醒来的世宁，她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立即站起来背对着世宁。她知道她自己刚才很失态，自然不好意思回头去看世宁。只是装着冷冷的口气说到：“既然公子醒了，那么我也算可以交差了，公子您快起来吃晚饭吧！爹爹已在正厅备下酒席。”李婉儿说完便急忙的跑了出去，并吩咐门外的丫鬟伺候世宁起床。

    世宁不解的看着跑走的李婉儿，又不解的看了看床上湿透的被子。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心里想着：“这千金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总是让自己琢磨不清楚呢？”

    这时丫鬟走进来伺候世宁穿衣服，但世宁怎么也不愿意让这丫鬟伺候他。从小到大自己照顾自己的他怎么都不习惯别人伺候，更何况是穿衣服这么敏感的事情。世宁从小就在师傅的严厉教育中长大的，除了师傅也没怎么见过其他人，更何况是女孩子。

    世宁随着丫鬟来到了正厅内，李顺生一家子早早的在那里等候，但唯独李婉儿没有到场。

    李顺生见世宁来到，急忙鞠躬以表谢意。他对世宁说到：“公子的救命之恩实在无以回报。特意备下薄酒以款待公子，公子请入席吧！”

    世宁自然没有推辞，毕竟他早饿的天晕地转了。他悄悄的环顾了一圈，发现那个他始终琢磨不透的李婉儿并没有来后，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而此时李夫人却把一旁的丫鬟叫来说到：“你快去把小姐请来，如若她不从，就让她抄写《诗经》十遍。”

    李夫人端起酒杯对世宁说到：“公子这杯酒我代小女给你赔礼了，她还不懂事，请公子不要见怪！”

    世宁也不会怎么说话，这么大的场面多少也有点胆怯。只是端起酒杯傻傻的对李夫人说到：“自然不会，不会。”便一饮而尽。

    这时李婉儿过来了，她是听到母亲让她抄写《诗经》才被迫过来的。李婉儿换了件红色的披衣，头发也有点凌乱，很明显她是为了掩盖住她那发红的脸蛋。

    世宁见李婉儿过来倒觉得一身的不自在，不知道这个女子又会用什么办法让他挨打难堪。世宁默默的低下了头，连筷子都不敢动！

    “公子！怎么不夹菜啊？难道做的不合口味吗？”李夫人看见世宁没动筷子急忙问道。

    “不，不是，那个什么，只是这旁边站着的人太多了我不习惯。”世宁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只好拿 站在旁边服侍他们的侍女撒谎说到。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们都下去吧！”李夫人对侍女们说到，于是房间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了。

    李夫人看了看来迟的李婉儿对她说到：“你怎么把头发弄成那样？不知道今天接待的是贵客吗？快点给公子倒酒，我看这顿饭你就服侍公子吧！”

    李婉儿表示愤怒的瞪大眼睛看着李夫人，可李夫人丝毫不买账，并一再严厉的对李婉儿说到。世宁忙着劝到李夫人说不必了，可李夫人却对世宁说到：“小女冒犯了公子，本该敬酒赔礼。公子莫要推辞，不然就是我管教无方了！”李夫人这么说，世宁自然便不好说话了。

    “娘”李婉儿跺着脚对李夫人喊到。在一旁的李顺生突然站起来严厉的看着李婉儿。李婉儿自然是知道爹爹的脾气，只得乖乖的端起酒壶走到世宁旁边。

    再怎么说李婉儿也是大家闺秀，礼仪之道还是很精通的。她右手拿着壶把，左手托着壶底，很恭敬的小步走到世宁面前说到：“公子，小女子给你倒酒。”

    世宁自然不得推辞，他恭敬的端起酒杯让李婉儿给她倒酒。李婉儿也端起酒杯对世宁说到：“公子，小女子今早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原谅，”李婉儿说话的声音相当的温柔，完全不像早晨那个样子。

    世宁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女孩到底是何种性格啊？怎么一会儿无拘无束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又文文静静，举止有礼的？”

    “公子，公子？”李婉儿见世宁没回答她轻声的喊到。

    世宁这才从挣扎的思想中反应过来，他急忙说到：“不碍事，不碍事。。。”世宁的动作和言语不禁让桌上的人轻轻笑了起来。

    唉！世宁又被这李婉儿捉弄了。

    席间，李家的人和世宁谈了好些话题，世宁感觉到这一家人是如此的好相处。特别是李夫人的通情达理给世宁留下了很深的印像和感动。

    李顺生对世宁说到：“在下妾有一儿刚满十二岁，也是我家唯一的男丁。在下想让公子留下来教教他文治武功，将来能像公子一样保我一家平安。”李顺生这么说其实是想留下世宁。

    世宁听到这话立刻站起来说到：“多谢员外好意，令郎天资聪颖，后天勤奋。相反在下才疏学浅，功夫不深怎能配教令郎。况且在下身负家父和师傅的使命，明天一早便走。”

    站在世宁旁边的李婉儿可一下着了急，听说世宁要走心中竟有些舍不得，李婉儿也不知道是为何，但她却一心想把世宁留下来！

    无论李顺生和李夫人怎么劝说都对世宁无济于事，他是铁了心的明早要走。这时，李婉儿开口说话了。

    “公子心有大志我们绝对不会强留，只是我想问公子一句，你在外面怎么填饱肚子？公子身上有半文钱吗？”

    李婉儿这一问深深的刺入了世宁的最薄弱处，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李婉儿见状继续说到：“小女子想，按照公子的个性绝对不会接受我爹爹的馈赠的，现在才刚刚开春，科举是在秋季才举行。我家藏书众多，一定可以满足公子所读。加之弟弟早想学武，不如公子暂时留在府中吧！这一来，可以让公子潜心学习，二来可以防止那些强盗抱负，三来也可以教弟弟习武，而做武师的薪费便正用来助你进京赶考不正一举三得吗？”

    李婉儿的话说的天衣无缝，恰也正中世宁下怀。世宁找不出任何推辞的理由，相反倒觉得李婉儿说的话很有道理。世宁走到李顺生面前恭敬的说到：“那就多谢员外收留了”

    李府一家听到这话很是高兴，他们共同举杯庆祝。李婉儿调皮的凑到李夫人耳边说到：“娘，这下我不用抄《诗经》了吧！”

    李夫人转过头笑着说到：“你个小滑头，不用抄啦！”

    夜晚，世宁静静的躺在床上，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李婉儿的一幕幕画面。他觉得这个开朗大方又知书达理的美丽女子好特别，好可爱，世宁一想到她心里就莫名的感到激动和欢喜。

    在梦中，他梦见了早晨李婉儿抱住他的那一幕，世宁傻傻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