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睡的多沉,很快就醒过来了,醒来时,我还蜷在桀的怀里,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睡袍,衣襟半敞着,他的身体是那要结实的,原来,我一直以为,他这样长相柔美的男子,身体都是羸弱的,却不曾想,桀却很有阳刚之气,妥妥地让我感到安心。
而我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因我还是个思想保守的神仙,又因我在上古神族这一辈,现在的神仙应该可以称我是老顽固了。
我一醒来,便伸了一个懒腰,刚刚却也是累着了,不说腰酸背痛,也是四肢乏力,使不上劲。桀揽着我,慵懒道:“这么快就醒了?”
我挪了挪头道:“你这手臂硌着我难受,所以睡不眠的!”
我不过是随便找一个理由罢了,谁知桀却把手抽走,让我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心口规律的跳动声,我忽然沉沦,我的心似乎也渐渐重合着那韵律,和他的心一起跳动,就像两个人走路的时候,先迈出的脚和后迈出的脚都是一致的。这样的感觉是这样的奇妙……
纵然我曾经那样的抗拒,我不愿意相信那些听起来那般荒唐的事,可是如今,我竟不知不觉地被身边的这人如此吸引。我饱览天下男色,却从未有人让我心动过,纵使曾经还有一个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当然,这或许也是鬼医的功劳。
“你相信相柳会去赴宴吗?”我正享受着无限慵懒的时光,桀却突然这样问我。
“为什么这么问?”我不解他这样问的理由。
桀却说:“我了解相柳,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不会轻易上了你们的当。”
他说的很中肯,我却不想同意,“他假不定就会来的。”
“就算来了,你们也杀不了他!”桀又给我了浇了一盆冷水。
我反驳道:“我们有一十四个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吗?”却不是我轻蔑相柳,只是一十四个上神之力加在一起,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力量,能不能压制整个相柳元神暂且不说,单是一小部分岂会很难?
桀却毅然否定道,“能杀相柳的,唯有冬榕。”
我掣肘半起身来极其认真且瞩目地看着他,“何以这样说?”
桀与我道来,说是上古之时,可不止一十四个上神联手,可最后,杀了相柳的,却是凡人大禹……九龙真气既是帝王之气,亦是太阳神的元神幻化的,拥有九龙真气的人,既是人间的帝王,亦是杀掉相柳的利器!所以,如今,这除去相柳的重任,非得是担在冬榕的肩上才行。
正是因为这个道理,相柳才想要除掉冬榕,只要除掉了冬榕,就没有能杀他的人!天帝必是也知道这个要害的,只是碍于面子和神魔两族的隔阂,一直不好意思向冬榕开这个口。
如此说来,我们确确实实是在冒险,冬榕虽然脾性古怪,可面对这样的大事,她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那么如此说来,这又是一桩麻烦到底的事情,我自知自己是一个不能坚持到底的人,毅力不足乃是其一,惫懒偷闲乃是其二,得过且过乃是其三。这三点极其可恨,我自己也是恨透了的,只是往往口头上说着要改,却难以身体力行。我极羡慕冬榕那样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言出必行的,半刻也不愿多耽搁,想我要是这样的脾性,只怕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
我一时想到这些事来,问桀道:“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桀不假思索,微笑道来:“活泼的性子,顽劣的性子,爽快的性子,记仇的性子,偶尔痴呆的性子,时常自作聪明的性子……”
我听着心里十分的不爽,憋着一口气打断他道:“停停停,你这说了许多,有几个是好的?”
他翻身坐起,倚着木枕而靠,“你的这些性子,与我而言,却是最好的,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
我又被他这一番话莫名感动了,若是以前,我定会把这看作是油腔滑调的话,糊弄人的,却不想现今,却不想当下,却不想此时此刻,我竟然如此深信不疑。我好像是着魔一样,这于一个神仙来说其实是不应该的。
上古之时,神族与凡人结合的比比皆是,所以人界出现了许多天生神力,天赋异禀的人,这些人向善便罢了,若是作恶,那必然惹的一方水土不宁,严重者甚至搅乱了天下。后来的后来,神界的天规里把神人不可结合放在首条,并将触犯此条天规的神仙处以重型,以警告众仙,杜绝所有隐患。然而,这千百年来,却不乏私下凡间与凡人陷入爱河的仙家,这似乎是个魔咒,亦是神人两界解不开的结。
“可我现在,已不再是当初那样的性子了。”我莫名伤感起来,对于我的过去,我有越来越多的**去了解他,我如今有些放不下,我怕,桀所留恋的只是过去的那个我而已。
他将我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喃喃道:“我爱的是陵光,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所爱,都是我的心头肉。”
心头肉吗?他这样会说动人的话,我的心头肉也默默暖了起来,就好像温热的水淋在心口上,暖意迅速袭来又散开,那样叫我欲罢不能。
“可是,我有些想记得过去的事了,不管怎样,那段记忆里有你……”我怀着重重心事对他说,我这心里,确实是厌恶了这三万年来的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他的面色陡然变得凝重,“陵光,如果有让你记起过去的法子,只是过程难免痛苦,你还会愿意尝试吗?”
我眉目似被霜雪凝结,只呆呆望着他问:“何以这样说?”转念又一思忖,我惊问他:“莫非你是有法子的。”
他显然不愿向我吐露,转脸看向窗外,此时外面的风已很大了,风铃的丁丁声清脆不已。我一直死缠着穷追不舍地问他,他才勉强向我吐露了实情。
那一日鬼医来替我看诊的时候,就与桀说过,让我恢复记忆的方法只有一个,只是过程及其痛苦,若非毅力过人,根本无法撑过去,若是我侥幸撑得过去,记忆便恢复了,若是我撑不过,我的所有记忆都会被自己忘得一干而尽,我所认识的人,我所经历的事,无一例外。
只是那时桀觉得这个法子未免太过惨烈,不想让我去受苦,就一直瞒着我什么也不说了。我再三追问是个什么法子,他才与我道出。
鬼医说,在忘川的水里加上世上最苦的灵药——苦云芪的药汁,可以使人入梦,梦中便是失去的记忆了。只是,入梦之时,药力从涌泉直抵天灵盖,皮肉筋骨都有撕裂之感,犹如烈火焚身,五雷轰顶,痛苦之状不能言表。睡梦着若是极其渴望自己的记忆,若是毅力足够坚强,若是能控制着自己不从梦中醒来,自然便可成了,到底,还是毅力……
我听后自然毫不犹豫,便对桀道:“我是愿意的,我不怕吃这些苦!”
“这件事,还是日后再说吧,而且,我也不愿你去吃苦的。”桀那样认真的说着,神色忽然就严厉了起来,甚至有一丝丝畏惧。
“桀,你若信我,便让我去试试吧,这几万年,我多么对不住你,你牢牢记得这么多的过去,而我,却都浑忘了,我欠你的太多,若非受些苦,我也不能安心!”我从未这样恳切地说着我心里的苦,我的歉疚是真的,我的决心亦是坚定的,我不会反悔,亦不会再弃他!
桀许是也被我这番话感动了,摸着我的脸对我道:“不要说什么欠不欠的话,你从未欠过我什么,我亦从未欠过你什么,我们在一起,不是欠债还债,只是你牵绊了我,我亦牵绊着你,我们两个人,互相绑了红线的,我逃不过你,你也离不开我。”
我越来越佩服他说话的章法了,头头是道,又动听悦耳。我痴痴凝望着他,握住他的手,让他的手一直贴着我的脸,让我能一直感受着那温存,“我不说欠不欠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心里已经很在意你了,我也愿意为你去受那苦,我也想给我自己一个交代,不然,我实在不能安心,我永远也不能放下……”
他怔住了,看着我失了笑,“我会怪你……”
“你怪我吧!”
“我怎么忍心去怪你……受苦的是你,不是我……”
我轻轻的叹息,换上笑意道:“我可是上神之躯,真身乃是朱雀,小小苦云芪和忘川之水根本伤不了了我,你放宽心吧!”
他揽我入怀,“我相信你,却不忍你吃苦。”
他的怀抱很温柔,若说有味道的话,像极了梨花平淡的香味,在阳光明媚的暖暖春日里散开。
我亦拥住他,“我都知道……”随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一段安静的没有任何喧嚣的时光,就在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沉默里慢慢开始……我从来没有没有为自己无尽的生命感到幸运,然而,在那一刻,我无比庆幸自己还有永恒!
我并没有住在梨园的屋里,毕竟我现在还是担着冬榕臣子的使命,我虽然随时离职了都可以,只是万事还要善始善终才好!她在皇宫里,日夜忙的不可开交,少不了还要去照顾敖澈,我想着,也是该替她分担一些琐事。
那日我去看望敖澈,带了几株昆仑山的仙草,想着是有助于他疗伤的,冬榕恰巧也在那里,坐在床边,看着敖澈喝药,我只多说了一句“为何你不喂他,他身上有伤”,却被冬榕怼道:“他也有手!”害得我自己和敖澈都白白尴尬了好久!
我这一来,果真是多余的,不仅打了自己的脸,还叫敖澈难为情,我实在是会破坏气氛的,不由得自己嫌弃起我自己来了。于是,我也不多留,小坐片刻就要溜了。
出了门,冬榕来送我,还与我絮叨了几句话。她对我道:“最近桀身边的那朵桃花是怎么一回事?”
“桃花?我怎么不知道!”听到桃花,我先是一惊,后又觉得好笑,这才多久,竟然就要直面桃花了!
冬榕面若无辜,“是神界的一个小仙,叫什么紫的。”
“千紫颜?”我一听紫,便猛然想起了那个眉眼透着妖冶的小仙,心里一下子很不痛快!
冬榕颇有些玩味道:“我管不了她是谁,桀这几万年来,桃花没有一万也有九千九,他向来把这些个麻烦交给我来处理,但在我的手里,她们要么死要么就是被我卖了送人了,下场没一个好的,这次的这位,实在不像是单纯为了他,若说有目的,我倒也说不清。”
我听她如此淡然地讨论着那些死在她手里的红颜女子,不免觉得可惜,也真心地心疼,一张好相貌可不是一世能修来的,若非历劫七世,都不能得到一张好皮相,冬榕她如何下得了这样的重手,当真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若是我,看到长得好看讨巧的飞禽走兽,都难以下得了狠心。
却又想到她对千紫颜的怀疑,“或许是你多虑了。”
冬榕依旧是自信满满:“我的这双眼睛看人最毒,是人是鬼,我心里清楚着呢!我只是提醒你,别不小心栽了跟头,一万多桃花里,也就你还稍微靠谱一点!”说着,也不理我转身就进殿去了。
冬榕说话耿直,偶尔也有些恶语伤人的滋味,心思却很细腻,她说的话,我一直以来无不是小心斟酌,或许,这件事,我是得小心提防了,毕竟,我心里是多么清楚,我如今的幸福,如何如何地来之不易。
不日,便是蔚灵公主的生辰,如桀所料,轩辕氏的老太君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天帝的宴请。天帝在宴席并未表现出不悦,只是回到内宫之后,便大发雷霆,连桌案都一齐掀了。
虽然原有的计划被打破了,但是在众神眼中,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如此一来,轩辕氏的真实身份,我们就心知肚明了。只是十分棘手的是,如今相柳有轩辕氏这样一个坚强的后盾,我们神界怎可轻易动他,搞不好惹怒了轩辕一氏,还会掀起一场混战,到时,又会是生灵涂炭,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见到的。
按照桀的话说,如今相柳既是个麻烦,又不是个大麻烦,众帝台的封印如今固若金汤,相柳的法力定然是解不开那封印的,只要相柳集不齐元神,杀了他也是早晚的事,急不得,更何况以冬榕的本事,十万天兵于她都是儿戏,相柳一缕残破的元神又何以为惧!
他这样一说,我倒也宽心许多,众神商议着,也觉得如今盯紧了轩辕氏才是紧要的,我们一十四个上神只要不出意外,量他相柳也翻不了天。于是,神界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这平静不过是表象,内里还是小心谨慎!
敖澈的伤养了半个月终于是有所好转了,这兴许也是他从皇宫被赶出来的征兆了,我了解冬榕,她就是石头做的,决计不能硬碰硬。
那日,我趁着冬榕不在,偷偷去看望敖澈,到了门口,我动了点小心思,想看看这敖澈的伤究竟是好了没好,便小心翼翼地进去打探,果真见到里间的敖澈一个人生龙活虎,精神抖擞,一手捏碎一个核桃更是不在话下,那个样子,哪里是好转,分明就是大好了!
好一个敖澈,果真是个大滑头,想尽了法子骗人家姑娘,我于是故意碰动了宫灯,敖澈也机灵,一听到动静,立马就自封了穴道,面无血色,弱不禁风的躺在了床上。
我窃窃地笑了笑,大步走上去,“敖澈,本君来看你了!”
敖澈说话倒是比我上次见时顺畅了许多,只是仍然虚浮无力,我心里暗暗道:好你个敖澈,装的还挺像,莫不是真以为冬榕看不出来!
于是调侃他道:“敖澈啊,你们龙族的身子骨可不是我吹,想你祖辈苍龙,在天破之时只身去堵那缺口,等着女娲大神的五彩石练成,可是足足受了八十一天的破天五雷,最后也不过卧床躺了三日而已,你这不过被相柳一缕元神所伤,就已经躺了半个月了,实在是有负你龙族太子的身份啊!”
他仍然不愿承认装病,压低着声音对我道:“实在惭愧,丢尽了祖宗的面子,也让神君见笑了!”
我实在不得不佩服他这毅力,一个康健的人整日躺在床上,他竟也不觉得闷,只怕憋也要憋出病来的!与冬榕的毅力相比,倒是也有的一拼,如此说来,还真是一对的缘分。
我挑明了道:“你在神君我面前还装什么呢!我刚刚便看见你已经好了,给了你机会坦诚,你倒和我耍起滑头来了,还不速速道来,这样白痴的法子,是谁给你出的?”
敖澈见被我识破,却还死撑着去装,“神君何以这样说?我实在……咳咳……实在惶恐!”
我觉得十分的好笑,捻起桌子上的核桃碎道:“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一手拍碎一个核桃,你只要和我说出实话就好了,我又不会去冬榕那里拆穿你!”
他这才不演,缓缓从床上坐起,难为情道:“没想到神君竟然看出来了,实在惭愧!”
我敲敲他的脑门,“我都能看出来更何况是冬榕呢,你以为她会看不出来,她的眼睛,可比我毒上不止千万倍。”
“让冬榕来照顾我的主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因为父王和母后每每闹别扭便是如此,父王假装生病了,母后再去照顾他,这便和好了,我想着自己也可以一试,便求了魔尊去帮我这个忙,只是一直装病这个法子,确实魔尊替我想的。”敖澈如实道来,说时一脸认真,我险些吐出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