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太监尖细嘹亮的声音自殿外传入殿内,凤座上的姜皇后明显一惊,同样吃惊的还有在座全部妃嫔,姜皇后忙搁下茶盏起身走下高台,携众妃于殿门跪地行礼迎接。
“臣妾(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云景声线有种无与伦比的华丽,宛若游弋在白练上的银砂,奢靡撩人。
他脚步不停掠过众妃走上高台,直至在凤椅上落坐。
“谢皇上。”
姜皇后随后走上高台坐于侧座,含笑温声道:“皇上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显然云景之前是不常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也难怪姜皇后会笑着作此一问。
说话间已有宫女恭敬奉了茶,云景端起茶盏揭盖不过轻抿一口便搁下了,只是淡淡道:“下了朝方想起今日是熙嫔的册封礼。”
言外之意就是因了熙嫔的册封礼才过来的,姜皇后笑容一冷,稍纵即逝。
在座其他嫔妃更是嫉妒得死死绞紧手帕,恨不得这手帕是容芷,她们好捏死才是!
“如此倒是熙嫔的福气了,熙嫔,还不快快谢恩。”她垂眸笑睇下方的容芷。
容芷忙站起福身,“嫔妾谢皇上记挂。”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册封礼怎会弄成这样?”云景长眉一挑,这猴儿的小模样很是狼狈,一身浅紫华服,容光摄人,但褪色的芍药与大片的茶渍,实在说不上有多么雅致,甚至一点美感都无,不过,他素来淡漠清冷似古潭一般的眸中却漾起了丝丝缕缕笑意。
姜皇后毕竟与他夫妻十年,自然也觉察出了他对她那点细微的不同,心里不由又苦涩又恨,母仪天下,雍容大度又如何?她卸去了这些厚重的伪装后终究只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渴望与丈夫白头偕老的女人。
可偏偏她却从来得不到他的爱他的怜惜,所以她同样是个可怜的女人,姜皇后恨得那是心肝儿都在不住的颤抖,纵使如此,她也笑颜典雅,好似锦缎之上那千娇百媚的花样一般妍丽,吐气如兰,道:“也不知是内务府哪个不知轻重的奴才,竟选用了普通丝线绣出与牡丹相近的芍药,用金黄色染料细染而成,臣妾一时大意险些发了怒,若不是端妃妹妹提醒,臣妾说不定就发罪了熙嫔,只怪臣妾不好被人蒙蔽了双眼,不过臣妾已经派人押着那大胆的奴才过来了!”
“如此甚好。”云景点头,深以为然。
姜皇后怎能不惊?皇上最是厌倦后宫争斗的,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是要看她怎么替熙嫔做主了!不管内里怎样的翻江倒海,她微笑着颔首。
大殿的氛围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一干人眼观眼,鼻观鼻,自然都是紧紧闭上嘴巴作壁上观的,不愿去触那霉头的。
“仔细一看,熙嫔妹妹头上的发簪真是极好看的。”萧淑妃婉转柔美的声音适时想起,她年轻美丽的脸美艳无双,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过微微一转看向全妃那边,便有了顾盼如波的神韵,“不知是哪位姐姐的手笔呢?”
萧淑妃的话引了全妃几人的注意,纷纷打眼往容芷头上看,那簪子的确不是凡品,她们宫里的首饰自然多到数不胜数,可哪怕是最好的,也仅能与熙嫔发上的堪堪一比,那玉在白日里竟是泛起极好看的的光泽,映着她乌黑的发令人一时半会居然移不开眼。
姜皇后咬紧牙关,后槽牙狠狠磨到一起,那簪子别的妃子不知,她还能不知么?那是大越去年为表友好特意送来的,据说女子带上后不仅有滋润头发的功效,还有温养头皮的作用,若是长此以往头发会更黑更亮。
这簪子她原以为皇上会赐给自己的,毕竟唯有她才有拥有的资格,不想皇上收下后却不知藏在何处,她暗地里提过几次都被他不动声色驳了回去,可现在这跟簪子却戴在熙嫔的发上。
目光一转,她竟觉得周遭空气如此稀薄起来,不然她为何会连呼吸都那么困难?皇上漫不经心把玩大拇指上套着一枚绿玉指环,碧色熠熠,像是造物主的偏爱与奢侈,将一整湖的湖水都凝郁了,浓缩成圆润的一滴,固定在闪耀的金环中间,姜皇后看看指环,再看看容芷的簪子,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为何看着那么像是一套?不会的,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姜皇后不愿再深想。
容芷颇有些害羞,“这是皇上赏赐给嫔妾的。”
萧淑妃完美的笑脸劈开了一丝裂缝,然后很快隐藏在勾起的唇角之中,道:“皇上果然是很喜爱你的。”
庄妃媚妃淳妃脸色明显微变。
“可不是么。”媚妃几乎是咬牙蹦出来的一句话。
“天气将冷,熙嫔妹妹礼服**穿在身上容易受凉。”贤妃话锋一变,眯眼慢慢道,眉目间凝聚了些微担忧,她望向容芷的目光也含了不忍,“今儿本是好好的册封礼,不料竟出了这等变故,熙嫔妹妹可不吓坏了?”
姜皇后眼神稍厉,贤妃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了,熙嫔就算湿了一身也只得受着,她这翊坤宫可没有适合她换的衣服,难道她一个小小的嫔还能穿六宫之主的衣服不成?
容芷愕然抬头看着贤妃,贤妃贤妃,实在是辜负了这封号,“嫔妾不冷,多谢贤妃娘娘关怀。”
膝盖以下的茶水湿答答粘在腿上有些难受,深秋的风轻轻一吹,小腿上就泛了冷。
容芷知道来请安的妃嫔自然没有带其他衣服的,而姜皇后的衣服她亦是穿不得,这不是嫌命长么,再说了,若是姜皇后开口让她换自己的衣服,容芷不认为她是真的怜惜自己,不过是随口说说做做样子罢了。
“本宫疏忽了,既然如此……”姜皇后说到此处有些为难,“云珠,本宫可有不曾穿过的服饰?”
“娘娘,不可!”庄妃忙道,一个嫔若是穿上皇后的服饰,那就是不将皇后放在眼中,她想要看容芷的笑话,不想看容芷穿着皇后娘娘的衣服碍眼,心里明白既是皇后娘娘亲自开口让她穿,就是不会责怪她,这让自己如何能忍?
“是呀,娘娘,这样不妥。”媚妃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小腹,偶尔还偷偷瞧云景一眼,盼望他好歹看自己一下,来回几次发现云景目光浅淡看着前方,竟是不曾扫她一眼,心里狠狠泄气,染了重紫色彩的美眸眨了几下,缓缓道:“云珠,不知你可有不曾穿过的服饰?”
满座皆惊,似是没料到媚妃会说出这番话来,她问姜皇后身旁的大宫女有没有不曾穿过的服饰,就是要熙嫔委屈委屈自己穿上宫女的服饰!不曾穿过、全新的那又如何,那也是一个奴才穿的!
熙嫔拒绝,那是不识抬举,点头同意,那是大大的没脸,左右都难以抉择,端看熙嫔这会怎么做了。
“有的,只是……”云珠也皱了眉,熙嫔可是身份高贵的妃嫔,穿宫女的服饰说不过去,那是实实在在的自贱啊!
媚妃娘娘她……
容芷挑眉,这媚妃真当她软柿子好捏呢?让她穿一个宫女的服饰是羞辱她也是轻视她,若唯唯诺诺顺着她的话答应了,那她就不是容芷了。
云景深邃无边的眸子随意一挑,道:“不必了,万德禄,将朕的披风给熙嫔披着。”
本欲开口回击媚妃的话消失在唇边,容芷倏然抬头看向他,神色有了诧异,这人,竟是帮着自己?未来得及想太深,一双眼睛就把高高在上的他紧紧锁住,因着下了朝,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
那深邃艳丽的眼眸,淡淡微笑,无端地叫人想起溶溶月下奔涌千里不回的大江,秋来满山烈焰如火的红叶,皑皑雪峰盛放的一朵红莲;又或是,那映在潺潺溪流中的夏日浮云,宛如一阵悠扬微风,一缕幽雅花香。,安静中自有一种温润的华贵,让人于弹指眨眼之间,无可回避的惊艳。
此刻,他笑若云染,眼神却如鬼魅般妖冶 。
一顾云景误终生。这七个字突然反复在脑中翻腾不休,容芷心神涣散了一会,直到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才扬起受宠若惊的笑容行礼谢过他的关怀,而他早已收回那惊鸿一瞥,目视前方,好似所有心神都飘然远去,若不是他近在咫尺,容芷当真以为他留在人间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空壳。
美色害人,容芷巡视一圈,发现除了胆小垂头的妃嫔外,其他的皆是目露痴迷看向那丰神俊美的帝王,若有似无轻叹一声倒惹来他一瞬间的注视,容芷那没有叹完的尾音堪堪在口中打了了旋儿生生咽了下去,差点没被呛出声音来,不着痕迹瞥了回去,腰背微微坐直,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少招惹他为妙,容芷心中有了计较,提了披风一角遮住湿透的下摆,气定神闲等着内务府那人被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