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年十月,一阵北风在漠北的草原上呼啸而过,让人觉得仿佛一夜之间,满眼望去眼底尽是一片金黄。此时,正是草原上兵最壮、马最肥的时节,按照氐族的规矩,这时应该是他们在草场上大规模围猎的时节。但是,今年与往年似乎有些不同,虽然此时人们也开始骚动起来,但绝不是为了围猎,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事,问紫衣她们,她们表现出的也是一脸茫然。或许,她们真的不知道吧,亦或许是扎哈罗给她们交代了什么。自从上次逃跑回来后,我明显感觉到扎哈罗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我了。每次见他他虽然脸上仍旧堆着温和的笑容,但是我从他的眼神里分明看出了怀疑,还有别的什么,但到底是什么我也拿不准。他的眼睛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澈温暖了,而是变得深不可测,就像一池幽深的潭水,表面上是一团平静,但是内里却波涛暗伏。我猜想是扎哈其的话在他的内心深处起了作用。那天,扎哈其若无其事的说,龙骑部落的人将我当做奸细抓了起来,这句话可能看起来没什么玄机,但是它却恰到好处的打到了扎哈罗内心最忌讳的部位。
扎哈罗身为氐族部落的右贤王,他冷静睿智又熟读兵书,所以深得长兄氐族大王扎罗尔的赏识。扎罗尔一直有吞并中原的野心,但是苦于缺少一位能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谋臣。这时他注意到了自己年少英勇,满腹才华的三弟扎哈罗,特别是扎哈罗只带领五百铁骑就击败了当时号称草原雄鹰的羌族部落之后,扎罗尔更是对他刮目相看。作为一位有雄才大略,梦想一统中原的首领来说,他知道扎哈罗将会是自己最可靠的左膀右臂。所以,扎罗尔顶着族中众元老的压力,直接将扎哈罗封为氐族仅次于自己的右贤王。要知道,那时候,虽然扎哈罗身为氐族的三王子,但是他的母亲是一位来自中原的异族女子,这对一向重视氐族血缘纯正的元老来说是十分忌讳的。所以,即便这个女人后来为先王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也绝不能与血统纯正的嫡子平起平坐。
扎罗尔不顾众人的非议提拔自己这位出生微寒的弟弟可能只是出于自己某种需要,但是它却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从此,扎哈罗一心忠于自己这位对自己有恩的兄长,并下决心好好辅佐他,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所以,当他听说奸细两个字的时候比氐族的一般人要敏感的多。再加上,王庭此时正在进行着某项重要的计划,在此节骨眼上我选择逃跑确实是让人怀疑的。不过,一直让我不理解的是,扎哈罗明明已经对我有所防备,可是他却表面上表现的在正常不过了。那次带我回来后,他只是说我不该一个人到处乱跑,至于为什么要逃跑却只字未提。他究竟打的是什么注意?难道是在暗地里等待着什么吗?这真是让人摸不透。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决定暂时沉寂一段时间。因为我此时完全摸不透敌人的心里在捉摸什么,为了在我逃出去之前不至于惨遭什么不幸,或许静静等待是最好的做法。于是,在这段敏感时期,我言行举止尽量小心谨慎,本来我十分想跟紫衣她们学一点氐族话,但是现在风声这么紧,我要是不懂事的提了出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现在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帐子里待着,偶尔趁着下午天气好的时候出去走走,不过也仅限于在附近的草场上。其实,我很想骑马去附近走走,听说附近有一大片胡杨林,美极了。我还没有见过胡杨林,但光听他们描述就觉得很是心动,所以一直像趁着天气好去看看。可是,这几日扎哈罗整天待在穹庐大帐里议事,连见一面都难得很,更别提要马的事了。
一日,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帐子里,手中拿着扎哈罗送来的替我解闷的书。我浑浑噩噩的看着这些便便扭扭的字,一个字也没念进去。这和坐牢有什么分别?在中原的时候,虽然父亲管的严也不怎么出门,但是每年的元宵、中秋还可以跟着哥哥们出去散散心。可现在呢?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比那时自由了许多,但是身处异族的土地上,要想成天东游西逛还真是不怎么便当。再说,现在那个一直庇护我的右贤王也对我冷落了许多,看来我在这里的前景还真是堪忧啊!
“唉。。。。。。唉。。。。。。”想到这里,我不禁大叹了几声。
这时,我突然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那个女声我听出来是绿珠的声音,可是好像还有一个听着不太清楚的男子的声音。
“。。。在吗?”那个男人含糊不清的说。
“。。。是!您。。。什么事?。。。王爷没回来!”那个女声断断续续的答道。
那天风大,吹得帐子呼呼直响,所以对于他们的谈话,我只能断断续续听见,但是从不太连贯的话,我大致可以猜到,那人是来找我的!于是,我扯着嗓子问绿珠什么事。绿珠连忙掀起帐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我好奇的越过绿珠那娇小的身躯,想看看那个人是谁。可是,等我看清那人的脸孔,我不禁大吃一惊!
“姑娘别来无恙!”扎哈其邪恶的笑了一下问道。
“怎么是你?”我惊问道,“你来想干什么?”每次见到这个魔鬼一般的人,我就忍不住心惊胆战起来。听扎哈罗说,他好像去中原办事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顺便找姑娘来叙叙旧!”他在我对面一抬腿坐了下来,“几日不见,姑娘一切都好吗?我三弟没为难你吧!”
“王爷你还真是游手好闲的很,居然关心起你弟弟的女人来!”我冷冷的说道。
他听了好像并不生气,只是耸了耸肩,凑近诡异的说道:“本王今天特意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姑娘”他回头看了一眼绿珠,“只是。。。”
“我觉得和王爷似乎没什么好说的!”我一下子打断他,“我看王爷还是请吧!要不然扎哈罗殿下回来看到王爷在这里,说不定会生气的!”
“是吗?”他说道,狡猾的盯着我,“看来秋谣姑娘是不打算领本王的一片好意了!”他站起身说道。
“秋谣?”听到他喊出我的名字,我不由的大吃一惊。要知道,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名字,连扎哈罗都不知道。可是,现在站在我面前这个让人倒胃口的家伙居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紧紧地盯着他,想看看他究竟耍什么花招。他之前不是去了一趟中原吗?或许,他这只是歪打正着,故意这么说,好瞧瞧我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我故意装作镇定的样子说道。
“好吧!”他叹了口气,略显惋惜的说:“看来林秋恒林兄的嘱托我是完不成了!
“林秋恒?”那不是我二哥的名字吗?那日氐族攻陷金陵,我父亲和五个哥哥战死,二哥和七哥下落不明。我和母亲都认为他们两多半也没希望了!可是,扎哈其居然说出了我二哥的名号,难道他见到他了?他没有死吗?
我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虽然很想知道二哥的消息,但是万一这个扎哈其是扎哈罗派来试探我的呢?我知道他们两可能关系确实不是那么融洽,但是与一个外人相比,而且这个外人很有可能是个奸细,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毕竟这事关整个氐族的安危。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扎哈其见我一脸惊慌笑了笑问道。
“很抱歉!我似乎想不起有这么一个人!”我说,抬头扫了一眼身边的绿珠,想从她的表情上探出点端倪。但是,绿珠一直低着头木然的站在那里,好像完全不关心我们在说什么。
“很好!不过”他凶狠的看了我一眼,”我相信姑娘很快会想起来的!“说完有些愠怒的走了出去。
扎哈其走后,我一颗紧绷的心才落了地。我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舒了口气,心中开始琢磨扎哈其临走时说那句话的含义。
这天傍晚,扎哈罗刚议完事就步履匆匆的进来。我抬头奇怪的望着他,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
“我二哥今天到这里来了?”扎哈罗很突兀的问道,“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我瞧了一眼绿珠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来我猜的没错,紫衣她们确实是扎哈罗派来监视我一举一动的,扎哈其前脚刚走,扎哈罗就知道了这件事,还真是忠于职守!
“是啊!”我若无其事的说道,“有你在,他敢把我怎样?”我反问道。
“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吗?”扎哈罗用探寻的语气问道。
还真是爱演戏!我想,明明和自己的哥哥串通好了,还要如此装腔作势,难道就不嫌累吗?我轻蔑的瞧着他,冷笑道:“还真是奇怪!既然已经知道有人来了,难道还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吗?”
“你不要误会!绿珠将这事告诉我,也是替你着想!”扎哈罗和缓了一下语气说道。
“那我还真是谢谢她了!”我冷冷的说道。
扎哈罗没有再说什么,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走后,我那不争气的眼泪立刻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我觉得既伤心又委屈,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难道一个人想要回家也是错的吗?还派人试探我,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我了事?这样大家都干净!
隔日一大早,我刚起床,扎哈罗就派人来说要带我去骑马!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我想,平时连马场都不让我轻易接近,现在居然转性了。难道是为昨天试探我的事做补偿吗?
“不去!”我转头对来人说,”你回去告诉王爷,我今日不舒服,不能去了!“
可是到底我还是去了,虽然我心中对扎哈罗存有怨恨,可是他要带我去看胡杨林。胡杨林可是我朝思暮想了好久的地方,所以我咬咬牙就跟着去了。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我们到那里时,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一颗颗体型巨大土黄色树干,从远处望去可以看见胡杨枝桠上缀满了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金黄树叶。那景象真是美极了,好像它们不是人间才有的树种,应该是犯了错被贬下凡间的被岁月凝固了的风姿绰约的仙娥。
扎哈罗转头看我一脸陶醉,笑问道:“平日里哭着喊着要来,可是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却闷不做声了?”
“它们真的太美了!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你老实说,我此刻是在仙境里吧!”我激动的拉着他的袖子说道。
他的眼光停留在我脸上有片刻,然后望着愿望若有所思的说道:“你知道吗?这种树很神奇的,它总是生长在和凤凰与鲜血紧密相连的地方。它一年四季有不同的颜色,春夏为绿色,深秋为黄色,冬天为红色。而且,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
“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我嘴里默默的重复着这几个字,不禁抬眼望了望扎哈罗的侧影。那一刻我觉得,扎哈罗就像这里的胡杨树一样,有一种超越了岁月的凝固的美。
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头对我笑了笑,登了一下马肚子迎着朝阳缓缓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