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洛清绝这微妙一关,锦璃从大殿内出来,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
素手轻触被咬过的脖颈,纵然伤口顷刻痊愈,仍似感觉些微的疼痛。
听到后面众人窸窸窣窣,似磕似绊的脚步声,她忙放下手,却不经意地发现,手腕上沾了几滴血想必,是衣领上染了不少。
御蓝斯出来门槛,就见她逃似的,一溜烟地朝着台阶走去。
肃冷威严地俊颜,愈加清寒如冰,不悦地朝着那净白胜雪的倩影沉声命令,“千恨,你过来,扶着本王。紧”
锦璃无奈转过身来,朝着他弯腰俯首,客气恭谨的态度,全然不见夫妻的痕迹。
“王爷见谅,千恨衣袍弄脏,想回去灵兰阁更换。雠”
御蓝斯无声冷笑,好借口。
恐怕一离眼,就又不见踪影。
“过来,本王有话对你说。”
此话一出,所有搀扶的宫人,不约而同地退后开去。
见南宫恪和御之煌等人也都出来,她再无法当着众人的面忤逆他,却百般不愿地脚步寸寸挪移
御蓝斯阴沉冷扬着头,棕眸缓缓化成艳若宝石的暗红。一股真气从掌心溢出,绳索般缠住她,将她拖到身边来。
见她内衫的领边上,果然染了一片红梅似地血痕,指尖伸过去。雪白衣袍上的红晕无声入了他的指尖,又恢复雪白洁净。
锦璃分明感觉到,他手指暧昧而温柔地拂过了她被洛清绝咬过的部位。
敏感地肌肤,煞然羞赧艳红。
深邃的鹰眸,凝视着她低垂的眼眸,深沉微黯。
他的口气,却异常严酷。
“你最近吃了多少雄心豹子胆竟学会忤逆本王”
“王爷息怒千恨不敢。”
“若真不敢,至少本王唤你,你该随叫随到”
“是”
她明白,他有怨气。
只是,她近来每日忙着练功,照看孩子,弄丹药,还要时刻关注着大齐的动静,以防备太后派人去刺杀母亲
唉没有人了解,她到底有多忙,片刻时间都珍贵呢
她却不敢多言半句,两手托住他的右手小臂,两人齐步,到了台阶前。
御蓝斯却异常不满这样的距离,身躯恰到好处地微晃,差点要栽下去。
锦璃无奈颦眉,手臂还是伸到他后腰处,并将他的手臂拉过肩头,小心地拥着他往下走。
御蓝斯却不看台阶,只得逞地莞尔笑着,就近瞧着她赧色旖旎的眼睛。
见她羞赧地抿着唇,轻薄的易容面具下,透出粉润的红晕,心里的怒,也烟消云散。
后面的御之煌,搭着宫人的手,忍不住揶揄。
“老七,你这一招早就老掉牙了吧”
却如此说着,他还是故意不稳地晃动,学着御蓝斯的口气夸张地嚷
“本皇子也要栽下去了,千恨过来扶着本皇子。”
他一句玩笑,引得众宫人们低低地笑起来,便有了溟王宫从前热闹温馨的影子。
御蓝斯的笑僵凝在脸上,直接命令一群随侍,把这多嘴碍眼的家伙横抬下去。
“午膳一起出去吃。”他略一思忖,旋即下令,“寒冽,去醉江南准备一间上房。”
寒冽从半空里出现,没有落地,应了一声,便又鬼魅般不见了踪影。
锦璃在御蓝斯怀里,忍不住侧首看他一眼。
对于孩子们的藏身之处,她没有刻意隐瞒过。
但,刚把洛清绝打发了,现在就去看孩子们,他未免太急躁。
她正寻思着让他改变主意的说辞,众人却都开始谈论醉江南的酒
南宫恪,弥里、凌一等人皆是随行在后,而乐正夕则忙派人去准备马车。
慢慢地下来台阶,三辆马车也早就备好。
锦璃则被御蓝斯扯住手臂,拉到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
她刚在车厢的软垫上坐下,便又被他扯进怀里。
两人难得独处,她没再挣扎,疲惫地倚在他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忍不住笑道。
“王妃娘娘刚死,殿下就对陌生女子拉拉扯扯。恐怕,天下人都认定殿下是位薄情郎”
御蓝斯不羁地嗤之以鼻,“他们骂本王是克妻克母的天煞孤星,已然骂了千年,那点恶名,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说着,他凑近了锦璃,邪魅笑赏她澄澈的眼睛
他不是没有看出,洛清绝已然陷在她的眼神里,也被她的血液深深吸引。
这双眼睛,这人,这心,都是他御蓝斯的,任何人不得僭越。
如此贴近,锦璃轻易被他一身药香与体香吸引,仰望着他艳若妖魔的面容,唇瓣微启,呼吸微滞。
有那么一瞬
,她不禁误会,他要吻她。
可他眸光灼烫地俯视着她,忽然就笑了一下,舒服地依靠在软椅靠背上,优雅坐正。
锦璃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别开头,窘迫地不禁鼓起腮儿。
“如果那刺痒的药,真的能促进骨骼尽快痊愈,就给本王多配些吧。”
这番突然客气的话语,已然明白的暗示,车后有人在跟踪。
她凝眉握住拳头,无奈叹了口气。
“千恨正在改药方,恪皇子也搭配两张药方,很快就可以有不痒的药,还请殿下多等两日。”
然而,无殇,南宫谨,和淳于缦,这会儿却并不在醉江南。
这些时日,锦璃并没有束缚他们的自由,也不想让皇权之争,勾心斗角,毁掉孩子们的童年。
于是格外学了舞仙的本事,循着那件橡木粉披风的做法,做了四套小披风给儿子和儿媳、御雪儿穿。
他们想出去,就贴上易容面具,让伏瀛带着出去溜溜。
虽然他们有家不能回,却也都懂事,平日闲逛,并没有离开醉江南所在的街道,除此之外,便是去淳于家和龚家。
而淳于家和龚家,也越来越不把他们当外人。
因为无殇与龚姣儿浴血奋战,还救了龚姣儿好几次,龚家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皆是对小小的无殇刮目相看。
四个小人儿除了坚持练功与补习课业,便如此各自寻乐子解闷,忙碌起来,像是四只小妖精,原形毕露。
无殇近来甚是忙碌,买了整台街上所有好玩的东西回来,各色小物件,堆满了自己的房间。
如今,他也终于体会到,不与哥哥同住的乐趣。
自从学堂里闹过虱子之后,哥哥就养得一身洁癖,从里到外,务求一尘不染,床榻上,稍有一点不该有的东西,便抓狂跳脚,尤其,不准他乱丢玩具。
现在,整个房间,是他苏无殇的天下。
他把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都摆在显眼处。
早上一睁眼,务求从枕边就能捞到一个宝贝,再不必担心哥哥发火。
而南宫谨最是贪嘴,每个糕点铺子买两块儿,尝遍了整条街道的顶尖美食。
淳于缦则收集了各色各样的蝴蝶头饰,时常戴的满头,揽镜自赏,也把嬷嬷们弄得哭笑不得。
御雪儿最是爱漂亮,没了宫女围着调侃,她收罗一堆胭脂水粉回来,每日都把胖乎乎的小脸上弄得花花绿绿
伏瀛却司空见惯,由着他们各自折腾。
除了练功时格外严苛,于这些小事都不予计较。
而琴瑟两姐妹,则是忙着吃喝拉撒那些琐事。
几个嬷嬷每日围着两个小丫头打转,却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是白胖可爱,两人纵然如此,却仍是一模一样。
南宫谨到底是成熟些,总惦记着宫里的事儿。
无殇却早把“那人”,抛去了九霄云外。
这日一早,用过早膳,他们如往常一样,随伏瀛去街上散步。
伏瀛易容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更不易被人认出。
瞧着街头聚了许多人,指着谕令榜议论纷纷,四个小人儿就争先恐后地好奇地挤进去
原来,诗画会评判出了结果,谕令告示所有百姓,前往诗画阁欣赏优秀诗画。
因此,御蓝斯和锦璃等人赶往醉江南时,他们正在诗画阁内。
南宫谨等人的画作比较好找,伏瀛先带着他们上楼,去寻。
御雪儿一上楼梯,就惊笑着又是拍手,又是尖叫,脸蛋儿上堆着两陀胭脂的她,像极了一位打扮花俏的小媒婆,咯咯笑得合不拢嘴。
她小胖手指着墙壁最上排的一幅画母女图,嚷道,“我的我的画在最上面”
然而,四周却一片岑寂。
一双双眼睛,清冷血红,望着那开心过度,妆容浓烈怪异的小丫头,暗生一股汹涌的敌意。
因为,他们在看到这画上的母女二人时,都异常悲恸。
谕令榜上,前几日就宣告了,安女舞仙杀王妃苏锦璃,罪无可恕,又因刺杀太后被处于死罪,当日就地正法。
他们喜欢的王妃亡故,还如何开心的起来
那可怜的女子,给溟王殿下诞下三个孩子,相助他夺取天下,却最终,也没能熬过溟王殿下“天煞孤星”的诅咒。
如今,溟王即将称帝,即将选后,那女子尸骨未寒。
溟王的痴情,叫人不得不怀疑。
御雪儿被四周的敌意惊吓,忙躲到伏瀛背后去。
伏瀛忙对众人弯身道歉,“大家见谅,小孩子不懂事,所以”
众人都不约而同收起了血红的眼睛,各自散开去了。
于是,几个小人儿再不敢乱嚷嚷,其他
正在寻找自己画作的孩子们,也都噤若寒蝉。
在逼仄,悲恸,压抑的气氛里,御雪儿、南宫谨和淳于缦,却都开心不已。
因为,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画。
虽然淳于缦的画贴在了最下面一排,却也算榜上有名,这已然超出了小丫头的期望。
那线条不够精细,她对人物的神韵却捕捉精准,颜色也都画对。虽说比不的御雪儿和南宫谨的,却于同龄人之中,已然算是上乘之作。
因此,小丫头沾沾自喜了好一阵,拉着南宫谨的手,满头的蝴蝶发饰都要飞起来一般。
南宫谨瞧着她样子滑稽,忍不住扬起唇角,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接下来,大家便下楼,寻找无殇的画。
一行人下来楼梯,龚家的一群孩子,却随着人流涌进门来。
十三,十四,十五对自己的画作格外有信心,都直奔最顶层。
十六,十七,十八则冲到最中间的楼层里。
龚许氏则领着龚姣儿在最下面一层里找,就这样走着走着,碰上了带着四个孩子的伏瀛。
无殇转了一遭,已然忘记自己画了些什么,只记得当初一团颜色是鸭子,一团颜色是鱼儿,那浴缸勉强是画了一个大圈
所幸,这一层里的画,皆是大同小异。
鸭子一只一只丑到寻不到眼睛,有人甚至把水画成了黑色的。
当看到这样的画都能贴上墙壁,无殇低落了许久许久的的自信,便如一大群鸭子般,扑棱扑棱彻底回来了。
御雪儿最是眼尖,在一大片拙劣的画中,一龚姣儿的名字。
“姣儿,你的在这里哎呀,你画得还蛮好的呢”
一群小人儿都凑上来。
南宫谨也忍不住道,“姣儿,你好厉害,竟然能把鱼儿的鱼鳍都画出来了”
淳于缦亲昵地环住小丫头的肩膀,“姣儿,用不了多久,恐怕你就超过我了。”
龚姣儿乐滋滋地,合不拢嘴。
南宫谨忍不住就问无殇,“殇儿,你觉得姣儿画得好不好”
无殇瞧着那幅画,气闷无语,小脑瓜里一团乱糟糟的线条,越是想不起自己画得是什么了。
龚姣儿的确画得很好,鱼是鱼,鸭是鸭,水是水,缸是缸,怎么看都好看,而且,还贴在了最高一排上。
显然,莫黎城那些诗画大家,也都喜欢。
小家伙虽然心里败下阵,却冷傲地哼了一声。
“很丑”
御雪儿,南宫谨和淳于缦,顿时神情各异,玩味瞧着龚姣儿。
小丫头粉嫩的腮儿,早就被怒气冲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冰凌,怒盯着无殇。
“你最好画得比我的好哼”
她话刚说完,额角上就被娘亲尖利的丹蔻指甲戳了一下。
小丫头的委屈顿时暴涨,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却碍于伏瀛和周围太多人,不敢放声大哭。
无殇见她额角有个红印子,愧疚地抿着小嘴儿,再也不敢乱说话。
龚许氏格外对伏瀛行了个礼,“让前辈见笑了,小女没什么天份。”
“相较于老夫的徒孙,可是好多了。”
伏瀛手指就落在了龚姣儿那幅画的,最最最最下面一排。
那画上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苏无殇”。
繁复的笔画无一遗漏,浓黑的墨,颇有霸气。
但是,那幅画让龚姣儿顿时破涕为笑。
“哈哈这是什么呀苏无殇,你比我画得可是差远了”
无殇再没言语,不过,他倒是认为,自己比自己相像的,画得更好些。
那水缸竟是一个长圆形,却好在算是个圆,不像某些孩子,画成了四四方方的。
三堆黄颜色上加了黑点算作眼睛,下面画了叉叉就算鸭蹼。
而鱼儿更是有趣,一片红,一片绿,奇形怪状,不过,总算是有水纹作为界限
他忍不住凑近了墙壁,因为,装裱精致的画下面,还贴了一本展开的小册子。
那册子上的每一幅画,都是他亲手所画。
从第一幅的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到最后一幅娘亲指点他画成的青竹图,每一幅画的画角上,都由异常俊秀的字,标注了作画日期。
最后,到那上面那幅鱼鸭图,就显得进步异常神速。
其他孩子的画下面,都没有任何辅助展示,这不得不算偏袒。
而那小册子的尾页上,还写了一句话,“这些画,在你眼里是拙作,在我眼里,天下无双。”
后面写了御蓝斯三个字,还用了他的溟王印。
从前,赏这些画作的他,不是一位尊贵的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见证了儿子的成长,因此把这些画作一一收藏,视为珍宝。
他的父爱,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里,告知专属他的百姓。
然而,他却不得不把儿子的假尸,送去京城,去换取救父亲与祖父的机会。
众人看着那些画,久久未言。
就连龚姣儿,也不禁有些担心,瞧着不言不语的无殇,“嘿,你还好吧”
无殇没有吭声。就算“那人”这样做了,他也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他撕下自己的画,和那本小册子,愤怒地扯得粉碎,小蛮牛一般,转身就往外跑。
伏瀛看了眼龚许氏算作道别,忙带着御雪儿,南宫谨和淳于缦,追了出去。
在半个时辰后,马车返回醉江南。
一路上,无殇低着愤怒的小脸儿,愤懑无言。
脑子里,却清楚地浮现,那本可恶的春宫图的小册子,还有御殊凶残的样子还有那刺杀娘亲的女人,舞仙
南宫谨想劝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恨,他也曾经历过,是只有见了血,才能疏解的。
醉江南的酒,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只有这里的酒,才能让吸血鬼和狼人们,与人类一般,饮下三杯,便彻底醉倒。
而这里的菜,也是好的菜,样样讲求精致,却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因此,醉江南每日生意兴隆,楼上楼下,沸腾一般地热闹。
寒冽命掌柜准备了最大的房间。
房内,以碧纱橱隔成了内外两室,锦璃和御蓝斯便在内室里等着孩子们。
自打坐进来,锦璃未敢多言一句。
而御蓝斯,脊背僵挺得端坐在高背椅上,一直闭目养神。
他看似放松,却是敛住了满心的紧张与不安,不敢让锦璃看出分毫。
他更不愿她夹在他与儿子之间,左右为难。
这错,这祸,都是他惹下的,该由他来化解。
听得外面南宫恪与御之煌,弥里,凌一都与伏瀛打招呼,还有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问候声,御蓝斯霎时睁开眼睛,压抑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锦璃看着他那样子,不禁红了眼眶,却生生别开头,强忍着,没有追过去扶他。
然而,御蓝斯打开门,眼底深邃的神光,煞然变得怪异。
若非有身高悬殊,若非熟知他们的眼神,他当真猜不出,这四只小怪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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