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母亲要养泽哥儿?”大老爷穆明远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兴匆匆地闯进秋芜院,穆泽这是第二次见到父亲,另一次是在洗三礼上。
“嗯。”大夫人低垂着头,神情恹恹的。
“你那是什么鬼样子?”大老爷不悦道,“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杨氏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谁的好事?”
杨嬷嬷看形势不对,赶紧打圆场,“老爷喝杯水解解渴!”
又暗地里给大夫人打眼色。
大老爷穆明远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差,遂放缓了脸色,坐在夫人对面的矮榻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泽哥儿乖吧?有闹你吗?”
提到儿子,大夫人脸上漾起了又骄傲又幸福的笑。
温柔地回道;“好。”
杨氏知道大老爷来者不善,怕惊着儿子,吩咐香云:“抱少爷去吃奶。”
“是!”香云就去抱穆泽。
穆泽想往后退,可小婴儿肌肉无力。
呜呜,这个渣男不会打女人吧?
“鄙视你!”嗷嗷!连眼风也丢不起来?我还是去吃奶睡觉长个儿吧。
大老爷拉过眼巴巴送走儿子杨氏的手,难得感性地说:“夫人出了月子还要掌家理事,哪有时间照顾泽儿?还是把泽儿交给母亲抚养吧!”
杨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神色莫测,一言不发。
大老爷脸色就难看了。难道请封世子是他一个人的事?人家都说夫妻一体,夫贵妻荣,有一句话真被王姨娘说着了——夫人就是见不得他好!思及此,大老爷穆明远一阵气血翻涌,但今天有求于妻子,说不得要放低姿态。
“等到我愿望达成有你好瞧!”大老爷恶狠狠地想。
他暗地里做了几个深呼吸,待平息了怒气,放柔了声音劝道:“泽哥儿给母亲养有多少好处!这么多年父亲不为我请封世子,还不是因为我没有嫡子?眼看泽儿要满月了,他又合了父亲的眼缘。。。。。。”顿了顿,又道:“你就甘心父亲把爵位传给老二?”
“爵位传承父亲自有决断,万不会因泽哥儿。。。。。。”
穆明远腾地站起来,面色狰狞,气急败坏地说:“合着我说了半天全是废话!今天我把话撂在这,泽哥儿你是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这家还轮不到你个妇人家指手画脚!你扪心自问,这几年我待你如何?你养不出嫡子,家里家外我吃了多少挂落!现儿你倒与我拿乔!”
杨氏的好脾气让穆老大给磨没了,况且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
“二叔怎么啦?都是父亲的儿子,你承得爵,二叔就承不得?”
“混账话!自古嫡庶有别。。。。。。”
“老爷还知道嫡庶有别?”杨氏冷笑连连,抢白道:“知道嫡庶有别,把个妾室的名字整日挂在嘴边?知道嫡庶有别,纵得庶女骑在嫡女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你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现在又要让我七死八活费力生下来的儿子当你们谋取家产、争夺爵位的踏脚石?!”
“你!”穆老大气结,这个牙尖嘴利的死女人!
“我什么?我是不孝敬公婆了?还是不和睦妯娌小姑了?我是磋磨妾室了?还是虐待庶出子女了?。。。。。。”
“夫人不愧是京师第一才女!好口才!好辩才!既然如此,定是熟读《女诫》喽?夫人能否解释一下卑弱第一何意?夫妇第二何解?何谓阴阳?何谓柔刚?”
“牡鸡司晨,为家之索!我不是跟你商量来着,是通知你!”
霹雳扒拉夹枪带棒一顿排揎后怒气冲冲而去。
徒留杨氏瞠目结舌。
杨嬷嬷以为夫人伤心得狠了,安慰道:“居家过日子,哪有盆碗不磕的,上下嘴唇还有打架的时候呢!”
杨氏嗤笑出声:“嬷嬷不必安慰我。我原以为他只是暗昧懦弱,却不想还伶牙俐齿呢!今个儿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竟不知是我生不出嫡子挡了他前程!他也不看看,他做的哪一桩事合了侯爷的意!”
尽管杨嬷嬷也不满大老爷,但尊卑有别,况且劝和不劝分,杨嬷嬷不会顺着夫人的话茬。
“夫人这话我不赞同,老爷虽宠王姨娘,却还是给夫人脸面的。不说别的,初一、十五都雷打不动地来正院。为了这个,王姨娘打了多少饥荒!”
“嬷嬷以为是他给我脸面?是老祖宗盯得紧。不是为了嫡子,他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踏进秋芜院!”
“夫人!”
杨氏摆摆手,“嬷嬷不必劝我,我心里有分寸。对老祖宗我是真心感激,泽哥儿给老祖宗养我一万个放心!只是舍不得泽哥儿。。。。。。他还这么小!”
杨氏哽咽难言,泪如雨下。
杨嬷嬷看到刚强倔强的小姐这般痛苦,犹如万箭攒心,忍痛道:“夫人想哥儿了就去老祖宗那儿看!退一步说,就算哥儿养在夫人身边,也就是三四年的光景。到了启蒙的年纪,还不得挪到外院去?”
杨嬷嬷用手绢拭去杨氏眼角的泪珠儿,继续劝道:“哥儿可是夫人十月怀胎掉下的肉,万不会不养在身边就和夫人生分!”
大夫人杨氏“扑哧“一下笑出声。
“嬷嬷总能说进我心里!哭出来,心敞亮多了。嬷嬷不必担心,就是为了几个孩子,我也得振作起来!”
“就是这个理儿!”杨嬷嬷拍手道:“为母则强,夫人儿女双全,不用像那些玩意指望着谁过日子,等哥儿大了娶了媳妇,您就做老太君享清福喽!”
“嬷嬷赶紧把泽哥儿的东西整理出来,别老祖宗来接人咱这儿兵荒马乱的。”
“哎,我晓得的。”杨嬷嬷脚步生风地去了。
秋芜院这么大的动静,老祖宗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那不孝子又去酒楼借酒浇愁了?”甘草覰了眼面色不虞的老祖宗,迟疑道:“奴婢去前院问问?”
“行了,别在我跟前打马虎眼了!他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说一大老爷们,偏心脆弱得什么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好的不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倒学个十足十!。。。。。。那个狐媚子亏得还是大家闺秀,好好的爷们都让她拐坏了!。。。。。。还熱炭似的肖想世子,连个媳妇也拿捏不住!我那媳妇聪明着呢,乌眼儿鸡似的抢世子位除了惹侯爷厌,难道只是把夺到手的爵位给那个狐媚子的儿子?蠢得跟头猪似的还不自知,一条道把人当傻子耍!。。。。。”
老祖宗,你的口才要不要别这么好?甘草恨不得成了聋子、瞎子。跟个鹌鹑似的低着个头,差点儿把脑袋扎进腔子里。别看老祖宗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内心里却疼得什么似的。
大老爷别的也许糊涂,这方面可精明着呢,未免没有逼迫老祖宗的成分!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谁敢说?窃喜于陈嬷嬷去庄子养病主子面前得脸的甘草想大声疾呼:做人良心真的不能坏!陈嬷嬷,我再也不敢念你好得慢些再慢些了。呜呜。
主子还在balabala地说,做奴才的总得说些什么吧?甘草看了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
和陈嬷嬷那膀大腰圆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
人家说好说歹有个担待,那是从小几十年的情谊!就是大老爷也得全了脸面!好歹吃了人家几年的奶!自己算哪根葱?别几声甘草姐姐就骨头轻了二两!那不是耍剑(贱),是作死!
甘草正急的上火,救火队员就来了,还是分量极重的董事长——昭明侯下朝了!要不说做得好,不如运气好。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
甘草如蒙大赦,恭恭敬敬行了礼匆匆退了下去。害得昭明侯看了她好几眼。
“侯爷回来了,累了吧,歇歇再吃饭。”
“夫人不用忙活儿,咱俩来说说话。”昭明侯拉了老妻的手,“明远又惹你生气了?”
“那个不孝子不提也罢!提他只会让人气闷。倒是真有个要紧事,需要侯爷拿个主意。”
“夫人你说。”
“泽哥儿的满月酒还是从简吧,明远真要闹出点儿事来,到底不妥。”
“夫人和我想到一起了,先前我还怕夫人不悦,还想着怎么说服夫人呢,看来是为夫短视了!在这儿,小生给夫人赔礼了”说完还象模象样地做了个揖。
老祖宗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随即又有些伤感道:“是我没教好明远,让侯爷为难了!”
昭明侯穆仲权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老了老了,你倒是越发感性起来了。侯府最艰难的时候咱们都咬牙走过来了,现在有了嫡孙合该高兴。。。。。。”
沉吟片刻又道:“还是把泽哥儿养在寿安堂吧,朝局晦暗不明,皇子们一天天大了,王姨娘虽不足为惧,可她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老祖宗是安国公府嫡长女,政治嗅觉胜于男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应道:“明远这么一闹,我倒不好意思再提,所幸儿媳是个通透的,出了满月再提也不迟。”
夫妻俩商量妥当,用了晚膳,又说了些闲话,梳洗安置,一宿无话。
到了穆泽满月这日,昭明侯府闭门谢客,只是本家亲友庆祝一番,饶是如此,也摆了十余桌。大老爷穆明远有些蒙了,瞧平日父亲的举动应该是看重嫡孙的,可今天他有些不确定了,单看这份满月酒的规格竟还比不上庶子的排场。。。。。。
是自己想错了?因摸不透父亲的心思,大老爷不敢造次,穆泽的满月宴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出了满月,大夫人杨氏亲自打包把穆泽送到寿安堂,老祖宗喜她知趣,安慰道:“府里就这么大,想泽哥儿了就来看看,就是玉皇大帝也没有阻断母子之情的道理。”
“晓得了,谢谢娘!”杨氏爽爽利利地应了。
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既然想通了就不再纠结。不然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老祖宗就欣赏杨氏这一点:明远耳软心活,因王姨娘没少给她添堵,但她不抱怨,不诉苦,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许她并不爱儿子,那又如何呢?她打理家事井井有条;对外交际,手腕灵活;管理妾室,张弛有度。
倒是自己勘破不了一个“情”字,弄了个遍体鳞伤,还把唯一的儿子养成那样!老祖宗长叹一口气,还是像儿媳这样守住本心的好,可惜临老才明白这个道理。
韶华易逝,终是恨难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