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霜院里走的丫鬟们，现在可都还在府里”凌若曦眼光往张妈妈那一扫，语气淡淡地问道。
张妈妈连忙点头，正想忍着痛跟凌若曦说她们大多待在浣衣或者进了各个院子里当了粗使丫鬟，可没想到凌若曦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愣住了，“那好，等下你回去，让她们去账房先生那结算工钱，然后就都走吧”
一个院子，包括大丫鬟、洒扫丫鬟都算在内的话，大概有十多人。而凌若曦那样一句话，就相当于一下子就要将这十多个人都遣散走，况且，她们是被主家赶出去的，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肯定也不会再收留她们了。这样做，无异于断了这十多人在京城里的生路。
凌若曦平日里对待下人甚是亲厚，如此反常、绝人生路的事，不像是她会做来的举动，但刚刚的话，却明明白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让很多人都觉得很震惊。甚至连凌若曦自己的贴身丫鬟，也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足足呆愣了好一会儿。
张妈妈神情焦急，嘴上呜呜地想对凌若曦说话。本来大小姐想要赶走下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这十多人里，将近一大半都是她介绍进府帮工的，对她一向忠心耿耿，她如果今天不把她们护住，将来她要人做事，还有什么人会听她的吩咐想到这，张妈妈就急得抓耳挠腮。
赤练看着张妈妈一副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出于为凌若曦的名声着想，她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提醒一下自家小姐，“小姐，此举，可能有些不妥”
凌若曦微微一笑，看着赤练，“你觉得我这样做有些残忍，是吗”
赤练面对凌若曦的反问，一时发愣，但看着凌若曦一脸自信，淡定从容的样子，赤练又觉得，自己似乎并不用担心什么。所以，她展颜一笑，对凌若曦说道：“是奴婢愚钝了，小姐这样做，肯定有您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奴婢一切听小姐的”
赤练的信任，让凌若曦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佯装不经意地往凌若霜那边看去，却见到凌若霜始终神情淡淡，仿佛她发作她院子里原先对她和六姨娘不敬的那些下人这事和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哼，想要冷眼旁观，那可就由不得你了凌若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脸上笑得越发灿烂。她对着张妈妈说道：“张妈妈，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的呀，你看，这些人在你的管辖之下，竟敢对主子如此怠慢，想来张妈妈也是管不好她们的，以致于五妹妹和六姨娘长期蜷居于如此破烂不堪、缺砖少瓦的屋檐下，试问你作为府里的老人，看到小主子被这样慢怠，于心何忍况且，落霜院离主屋不过就几个院落之遥，在所有主子的眼皮底下，她们竟还敢行事如此猖獗，欺上罔下，甚至暗中克扣五妹妹和六姨娘的口粮，简直是长此以往，府中的风气不就都被带坏了吗反正怎么欺压主子都不会受到惩罚，那还有谁会对主子忠心不二，尽心尽力呢霜儿，对于这件事你是最有说话权的，你说大姐这话，说得可有道理”
听着凌若曦的话，凌若霜的心底暗暗恼怒着。她之前想不明白，为什么凌若曦今天会那么好心来帮她和姨娘出头，所以，她一直冷眼旁观着。
其实，她对凌若曦也是蛮佩服的。要知道，刚刚在听到她说要将所有她原先院子里所有下人都遣散走的时候，她真的吓了一跳。原因无它，主要是凌若曦因太后赐了婚，现在她的身份就是准三皇子妃了。而她不管下人死活，执意要将那十几个下人都遣散走，这件事如果处理得不好的话，很容易会引起京城里众多达官贵族的诟病的。
而她的高明之处在于，利用她的身份，将遣散这件事说成了整顿门风，管理下人，从侧面将她管理府宅的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所以，就算此事传扬开去，京中的那些贵妇主母们，也不会认为她蛇蝎心肠，无慈悲之心，反而会为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能力而称颂、赞扬。
本来她已经打定主意，就算今天她的大姐心血来潮，闲着没事想要来用她的院子和下人们表演一场立威的戏码，身为庶妹的她，也无话可说。只要能让她静静地当个旁观者就行。
但现在想来，即使自己想静观其变，她的大姐也不会甘愿，从她非得把她拖下水的行为来看，她今天来找她的目的，绝对不简单
为了知道凌若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凌若霜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朵淡淡的笑容，“大姐，您这样说很对。张妈妈无法管理好底下的人，才会任由她们如此胆大妄为，这要传出去的话，整个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就都知道了凌府的主子不会管下人，反倒让她们欺到头上这件事，相信以后咱们姐妹几个连上街都会被人耻笑，更别说咱们凌府从此威严扫地，名声尽毁，再严重点，恐怕连父亲在朝堂上也会被人拿这件事来攻讦呢”
张妈妈跪在地上，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即使腿脚已经跪得发麻，甚至失去了知觉，她却再也不敢叫苦了，因为她已经慢慢领悟到，今天在这落霜院，若不能让大小姐和五小姐满意，就算她毫发无伤地回去，不想明面和老夫人对上的花姨娘，为了安抚眼前的这两位，肯定也不会轻饶她的
凌若曦听到凌若霜的一番巧舌如簧，不禁为她这样识抬举的举动满意地露出一笑，她俯瞰着底下的张妈妈，说道：“张妈妈，可听清了五小姐的意思我们作为主子，有时候体恤下人无可厚非，可却也容不得下人们，竟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奴才，理应受到严惩，否则难以服众所以，你回去清点一下，之前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人一共有多少，然后把花名册给五小姐过目，如果五小姐觉得没问题了，你就让她们去账房领月钱吧”
凌若曦说出了最后的裁断，容不得拒绝的裁断，使得张妈妈只能神情颓败地跪坐着，她表情呆愣，干裂的唇瓣轻轻颤抖着，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就在张妈妈走出房门准备去安排的时候，凌若曦叫住了她，“张妈妈，那五小姐这里，也要你再费心了，这一次，你可务必要找一些忠心、尽职的丫鬟来侍候，若是再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唯你是问哦”
那语气显得极其轻快活泼，但其中暗含的警告意味，却让张妈妈猛地一怔。她回过神，连忙再次跪倒在地，依稀可看见她正瑟瑟发抖的肩膀，只见她低着头，语气焦急地说：“大小姐明鉴，奴婢一定好好监察她们，绝不让类似今天的事情再发生”
凌若曦神态悠闲地看着自己涂了蔻红的指甲，对着张妈妈微微一笑，“张妈妈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哦，万一下次我再来，发现落霜院还是老样子，那可就不只是底下人的错了，您这个负责监管的，要承担的罪责肯定要远远大过那些端水奉茶的丫鬟们的”
张妈妈一听，惊惧地连连对着凌若曦的方向磕头，“大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应该怎么做，绝对保管您下次，哦不，奴婢保管您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来，都不会再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嗯，很好，我相信张妈妈一定是说到做到的，既然这样，五妹妹的落霜院，就交给张妈妈您全权负责了”凌若曦迎视着张妈妈的眼睛，笑得一脸明媚。
“奴婢遵命，大小姐、五小姐，奴婢这就去安排丫鬟们先来落霜院清扫一番”
在得到凌若曦的应允之后，张妈妈便退了出去。不久之后，张妈妈领着一众婢女走进了屋子，向凌若曦和凌若霜行礼道，“小姐、五小姐，奴婢想着刚刚遣散了十多个下人，府里的人手也不太够了，于是就向各院子借了一些人过来，等到府里重新采买人手，再给五小姐的院子重新配置人手，您二位看如何”
凌若曦和凌若霜互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凌若曦便说道：“老向别的院子借人也不好”顿了一顿，她拿出一块环形玉符，上面雕有一朵妩媚妖娆的蔷薇花，“张妈妈，将这个拿给花姨娘，让她今天一定要缺少的下人人数补上来”
张妈妈神情一顿，半晌才伸出双手，颤抖着从凌若曦手中接过蔷薇玉符。直到此时此刻，张妈妈才明白，为何掌家的花姨娘会对大小姐这么忌惮
府中之事，决断权不是看人，而是看玉符的。这事在每个下人刚进府的时候，就被管家或较有体面的嬷嬷们严肃着脸，一字一顿地告知。在主子们的手中，一般持有的玉符有两种：牡丹令和蔷薇玉符。所以，就算是老夫人，也得在持有令符之后，才能有对府中各事决断的权利。
令符由女主子们继承，只用于内宅，于调令护卫或者外院没有丝毫用处。凌府后宅中的所有令符都是环形的。其中，牡丹令只有一枚，拥有牡丹令的人，在凌府后宅之中，权利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目前府中的牡丹令主便是老夫人，其次是拥有蔷薇玉符的人，蔷薇玉符一共有三枚，分朱红、粉红和白色，权利随颜色而定。朱红蔷薇玉符权利最大，粉红和白色玉符持有人都须听令于朱红蔷薇玉符持有人。
所有进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掌管后宅之中大小事务的花姨娘便拥有一枚白色蔷薇玉符。而另外两枚，传闻中将由身为牡丹令主的老夫人授予府中合适的主子们。那个时候，每个下人心中都在暗中猜测，老夫人到底会把剩下的两枚蔷薇玉符给哪两位主子可一晃好多年过去，却一直没再见其他人拿出另外的蔷薇玉符。本来以为剩下的两枚蔷薇玉符大伙儿是无缘得见持有人了，没想到，今天，大小姐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拿了蔷薇玉符出来而且，张妈妈定睛看了看手中的玉符，竟是朱红色
这让张妈妈怎么能不觉得震撼呢蔷薇玉主在府中的地位仅次于牡丹令主，她们协助牡丹令主，打点、管理内宅中的大小事宜。而权利随颜色的变化而变化，这就等于说，拥有蔷薇玉符的花姨娘和大小姐，在地位上，恐怕花姨娘比之大小姐还要略逊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