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忙追到车门边。问:“周彦尧的事情……”
李父闻言浑身一震。握着车门把手的动作也僵了起來。他说:“秦阳。凡是都有代价。你以为凭你们三个的交情。我儿子为什么只救你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救的是他。
他明白。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明白。
“很多事情。既然做了。就该有付出代价的准备。既然出來的是你。那你就该有一个幸存者的自觉。这件事儿不再是你该管的。”
“可是李叔。他是无辜的。他……”
“这重要么。这件事儿。你和他必须有一人扛下。不是他就是你。”挥挥手。一脸认真地打断他。深沉的眸光里一片幽暗。
是个政治人员的同时。他更是一个父亲。承认李允翔千百不好。但作为一个父亲他终究是无条件护着他的。
“你既然觉得他无辜。那你就去自首。告诉警察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他自然就会无罪释放。”
“我……”身子狠狠一颤。诚然他不是沒想过这种做法。但……
他终究是个俗人。既胆小。更自私。
“你既做不到。那么就不要再对这件事做过分的纠缠。老老实实过你原本的日子吧。”话落。打开车门。泛着漆黑冷色的汽车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那一天。他在警局门口站了很久。
心里的苦涩与歉疚。像是一块如何也挣扎不开的橡皮糖一般。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黏在地上。不容他半点的反抗与逃离。
他终究还是沒有进去。秦小雨的手术已经刻不容缓了。
尤其她本人还十分地排斥这个手术。秦阳心力交瘁的给她做完思想工作的之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了。
一边是秦小雨迫在眉睫的手术。另一边他确实也对周彦尧的事情羞愤难当。忙碌的之间。他几乎是刻意逃避了一切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
再见到周彦尧。大约是半年之后。
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是提前放出來了。见到他也只是大老远的匆匆一瞥。他终究还是不敢上去跟他打招呼。
他们之间再不比从前。昔日的友情与纯真。早在那一场变故中。被他们残酷的践踏。
然而周彦尧却主动找到了他。
不同于过往的干净疏朗。他的眉目间已然染上别样的深沉。整个人阴郁的仿佛是从地狱里捞出來的鬼魂一般。
只是站在他面前。秦阳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被幽冥鬼火炙烤着一般。浑身冷的发疼。又热的发胀。
他说:“秦阳。那一天警察审讯的时候。我告诉他们这些事儿我有参与的。我本想和你们同甘共苦的。但终究是我太天真。”
“你说什么。”心。一瞬间再次被利刃刺伤。
“同甘共苦。终究只是一个幻影。谢谢你们让我认清这个。”
话落。他决绝离开。
那正是一年一度的高考高峰期。作为一个高三学生。那本该是他恣意狂放的主战场才是。然而他却因为这件事。硬生生地错过了报名期。
高考的时候。他在一所考场的大门口整整站了两天。从开始到结束。他整个人都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
目光悠远。身形沉默。阴郁的状态曾一度让负责安保的武警重点防备。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沒做。在高考结束的时候。他也只是和着那些面容松快的学生。随波逐流一般的消失在人海里。
当然了。这些事秦阳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他并沒有那个勇气去面对他。
周彦尧毕竟是风云人物。虽然进监狱的事情鲜有人知。但他失踪半年。未参加高考的报名这件事是铁一般的事实。
许多学生依然认识他。关注他。所以他的出现自然不会有人错漏。
那半年多。他们都几乎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地煎熬着。
秦阳沒见过李允翔。期间大少爷根本沒來过学校。而他每次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也终究绕道远离了。
有些裂痕。即使会愈合。那也是漫长年月之后的事情。
再见到李允翔的时候。是周彦尧失踪之后了。
其实周彦尧到底为什么失踪。什么时候失踪。他们都一无所知。但是那件事确确实实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风卷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了。
來不及诧异询问。來不及感慨唏嘘。他和李允翔每天如同越好一般地前往周彦尧家。然而周彦尧的母亲就仿佛一块全无感情的冰雕般。
告诉他们的。永远是一句了无生气的:“我儿子已经死了。在他进监狱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他们真的不明白那种观念。
是。父母都免不了望子成龙。可一旦儿子出了事儿。他们不问缘由。不去关心解决。给予的只是毫无疑问的放弃与森寒。
想起以往周彦尧风光的时候。他父母享受别人羡慕时那优雅大气的模样。再比起此刻弃之如鄙履懒得再提的冰冷决绝。
他们真的不懂。名誉和面子真的那么重要么。
比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要重要。
他们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周彦尧会那么优秀。
因为他不可以不优秀。他的家人容不得他沾染上半丝的污点。只要他不能再带给他们被人羡慕仰望的目光。他就会彻底的抛弃。干干净净的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们本不相信。可去周彦尧家的时间多了。他们所接触到的。发现的冰冷残酷也就越多了。
那样的绝望生长。大少爷知道之后自然接受不了。
他甚至指着周彦尧他爸妈的鼻子骂道。
“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么。有你们这样的人么。考不了第一就挨揍。拿不了满分就饿肚子。他是你们的亲儿子。不是你们从垃圾堆里刨出來的垃圾。更不是你们养的一条狗。”
不是沒听周彦尧说这样的话。只是他们权当是玩笑。毕竟能有几个父母亲会对孩子那般的残酷。
然而周家父母。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奇葩。
“你们不是要面子么。老子今天就告诉你们了。周彦尧走了。你俩都别想要面子了。老子还不信搞不臭你俩。”
半是威胁。半是气愤。大少爷骂骂咧咧了很久。周家父母除了面色铁青之外。终究也还是发作不出來。
作为教师。他们都是文化人。咬文嚼字还算行。但是这种近乎粗鄙的直接对骂。他们除了受着。沒有半丝的反抗余地。
周彦尧的走。也许是意料之中的。
在他这个毫无感情的家庭里。來自精神和**的双重折磨。总会像是吃饭睡觉一般如影随形。他确确实实是该走的。
然而他却等到了今天才走。
秦阳明白。他很可能是被赶出家门的。
但他确确实实是走了。走得轻松恣意。沒有带走半分多余的东西。然而却带走了他们少年时期最痛最真的记忆。
那之后。李允翔空了。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被带走了精气神一般。
时过不久。他父亲的工作迎來新一轮的升迁。
那一天。他找到他说。他要走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回來了。
他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事情。忘记周彦尧。忘记所有的不快乐。他会自由自在地继续做回自己。
他说他会去国内最大的城市。
他说这个世界很大。他不该偏安一隅。不管还是念大学还是工作。他都应该去大城市里看一看。
周彦尧走了。李允翔也走了。
人生的轨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到底被抛弃的是谁。
是周彦尧。还是他。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说实话。大学会出现在这个城市。真的是他意料之外的。
但他确实是來了。而且还遇到了这茫茫人海中。概率微乎其微的相遇。
他又遇见了李允翔。又遇见了周彦尧。命运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掌般。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他们一群人再次缓慢的捆绑。
等他们自身发觉的时候。一切已然來之不及。
“你怕吗。”
耳畔的声音仿佛一阵风般。猛然闯入他的世界。那久远的回忆。也随之轻易消散。化作了飞灰。
天已经渐渐亮了。但石屋里的光线依旧昏暗森寒。其实说实话这房子并不冷。角落里甚至还安装了暖气。
但那寒意。是从人心底里升腾起來的。所以即使房间再暖。他也依旧还是觉得冷。
下意识地环了环胳膊。秦阳轻声苦笑着反问:“你又怕么。”
李允翔沒说话。两个人谁都也沒有再说话。
仿佛各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永不交集了一般。
空气冷凝。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但时间终究不可能真的静止。
清晨的阳光。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般。缓缓地挂上高空。带着温和热的光线。也一点点的从那狭小的窗户照了进來。
先是上了些年月的天花板。再是黝黑冰冷的墙壁。最后是墙壁底下再也无所遁形的人。
身处这种环境。会遭到如何的对待与报复。
即使秦阳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在看清李允翔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还是不由得一阵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