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妩一夜无眠。
神女一族源远流长，族规严苛思想保守，子女的婚姻大约逃不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局。她的名字记在大祭司一脉下，对于整个神女一族来说，大祭司便是她的家长。
如若没有答应宫翊留在南疆等他，她可以不顾不管抽身离去，但现在她只能打消大祭司给她拉郎配的念头。
扮丑？肯定不行，她的容貌酷似古冰清是早就传开的事；装傻？继位仪式上对付古琳琅还口齿伶俐，说傻就傻骗骗傻子差不多，怎可能骗过大祭司那种人精。
要拒绝得合情合理才有说服力，最好一劳永逸，彻底断了大祭司给她相亲的心思。
只能见招拆招了。
天明，淳于妩用完早膳，古冰月就派人来请。她换了身衣裳，刻意不施粉黛，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神女殿正殿。
当她跨进殿门，那位坐在右首的相亲对象立即朝她勾唇一笑，她一怔，道，“你怎么在这里？”
莫寻踪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道，“琉璃小姐，难道祭司大人没告诉你，有意将你许配于我？”
大祭司忙解释道，“琉璃好奇南疆风情，前两日出门游玩，昨日才归，还没来得及向她提起。”
“原来如此，琉璃小姐一人去的？”莫寻踪抬眼看了看淳于妩，那眸光分明洞悉一切。
“当然不是一人。”淳于妩回望莫寻踪，大大方方承认。南疆是他的地盘，他知道宫翊来过并不奇怪。
倒是她没想到相亲对象会是莫寻踪，不过这样她反而松了口气。正所谓郎无心妾无意，况且自己和宫翊的事情，他也是知情人。
淳于妩不等大祭司安排，直接坐到莫寻踪身侧的位置。
大祭司见状，似想要阻止，古冰月与古玲珑却陪着一名锦衣华服的女子，走进殿中。
古冰月坐到了大祭司身侧，古玲珑与那女子并肩坐在上座。落座之后，女子的目光便没有从淳于妩脸上移开过。
女子打量了许久，感慨地对古冰月道，“百闻不如一见，琉璃果真像极了清儿。若不是眉目间的神采不同，我几乎要以为此刻就是清儿坐在我面前。”
古冰月笑道，“堂姐，琉璃那是像我。”
“是，你的女儿自然也像你。”女子和善笑道，目光落向了莫寻踪，“寻踪，听大祭司说你对琉璃很是另眼相待，今日见到她，母后亦甚为满意。你们若愿意，今日回宫我便让你父皇拟旨赐婚。”
莫寻踪看向淳于妩，眼波一转，忽的深情款款道，“母后，我对琉璃小姐一见钟情，娶她，我一百个愿意。”
淳于妩全然没料到莫寻踪会这么说，惊愕不已地望向他，却见他满眸俱是戏谑的笑意，登时明白他是故意的。
淳于妩恶狠狠瞪了莫寻踪一眼，大有你等着我们秋后算账的意味。随即她站了起来，对皇后福了福身，委婉道，“皇后娘娘，皇长子身份尊荣，琉璃不敢高攀。”
皇后只当淳于妩是小女儿家害羞，和蔼道，“你是神女一族的嫡小姐，嫁给寻踪哪是高攀，这是天作之合。”
淳于妩见皇后会意错自己的婉拒，索性直白道，“皇后娘娘，恕我直言，我不会嫁皇长子。”
“琉璃，你怎能用这种语气和皇后娘娘说话！”大祭司斥道。
“不打紧。”皇后示意大祭司息怒，笑意未减道，“今日神女殿中没有皇后，我既为了寻踪的婚事来，便和大祭司月长老一样，只是一位长辈。我们都是血亲，不用顾忌那么多。琉璃，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嫁给寻踪呢？”
淳于妩抿唇，她身中母子蛊，在神女继位仪式上已经公开，解蛊的方法，有些资历的长老都知道吧。事到这一步，她是否可以说出她和宫翊的事？
也许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但不失为是一个机会。淳于妩心一横道，“因为我已经……”
说到此处，淳于妩却见古玲珑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淳于妩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改口道，“因为我已经发现，玲珑殿下为何会生来便有心疾。”
“为何？”所有人神色瞬间变得严肃。
大祭司尤其紧张，为了玲珑的心疾，他不知道遍访过多少名医，就连皇长子殿下都束手无策，若能知道根源，是不是就有得治了？
“回答之前，我想问祭司大人一个问题。”淳于妩看向大祭司道，“您和玲珑殿下的母亲，没有成亲之前，是什么亲属关系？”
“表兄妹，但这和玲珑的心疾之症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出在这里。近亲通婚，所生的孩子比不是亲属关系所生的孩子更容易患上先天疾病。皇后娘娘和我娘是堂姐妹，我和皇长子殿下便是近亲。若我们成亲，近亲的血脉极有可能影响将来的孩子。”
“竟有这等说法？”皇后听完一脸茫然。
“我从未听闻。”大祭司道，“放眼天下，无论何处，表兄妹堂兄妹通婚都是常事。”
“此事当真如你所讲？”古冰月亦有些怀疑道，阿妩该不会是为了拒婚胡诌的吧？
淳于妩点点头，“千真万确。”
现代医学得出的结论还能有假？国家可都明文规定三代以内近亲不得结婚。
几人仍觉得荒谬，莫寻踪却沉思片刻道，“这话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就像两个中毒的人，将他们的血液混合，那份混合的血液便是双倍的毒性。”
听到这里，古玲珑若有所思道，“琉璃小姐，假使我的心疾是因为这个原因患上的，那可有医治之法？
淳于妩想了想道，“有，但也没有。”
“怎么说。”
“这个方法恐怕没有哪位大夫能够办到，皇长子殿下也不例外。因为你要想摆脱心悸之症，只能给你换一颗健康的心脏。”且不说换心手术的生存率本来就低，古代根本没有达标的条件，环境，人员，设备统统跟不上。
淳于妩说的自然，在大祭司等人听来却惊世骇俗，人还能换一颗心？
莫寻踪的脸色变得古怪，目光如炬的盯着淳于妩，似想从她脸上探究些什么。要知道，这样一番话传授他医术的人也曾说过。
一时，殿中沉默起来。
古玲珑将莫寻踪的反应看在眼底，便明白淳于妩的话并非天方夜谭。若自己的心疾之症真是近亲通婚造成，神女一族不得外嫁的族规怕是要改一改了。
思及此，古玲珑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后代子孙决定我族未来的命运，琉璃所言近亲通婚的事，我身为神女不能不顾及。她与皇长子的婚事，等查清这件事的真伪后再谈如何？”
皇后却看向莫寻踪，这孩子一向自由无拘，为着他的婚事，她和皇上不知操碎了多少心。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他喜欢的，要是应了玲珑的话，寻踪的婚事何时才有着落？
见皇后为难，古玲珑转而看向莫寻踪，“皇长子殿下以为呢？”
“莫寻踪正了神色，“我觉得不必再查，身为一个大夫，我认同琉璃的话。这事也影响皇族和整个南疆的未来，为了谨防万一，我建议还是趁早废除神女一族不得外嫁的族规。”
古玲珑点了点头，“皇长子殿下的建议我记下了，但此事干系重大，我需要和族中长老们商议后再做定夺。”
莫寻踪便起了身，上前扶了皇后离座，“母后，我们回宫吧。”
皇后怔然道，“那你和琉璃的婚事……”
“自然不能娶了。”莫寻踪耸耸肩，经过淳于妩面前时，他突然朝她邀功般眨了眨眼。
大祭司见二人要走，急急叫道，“皇后娘娘，皇长子殿下……”
皇后娘娘步子微顿，却被莫寻踪半扶半拉地出了殿门，似乎隐约听到他对皇后讲，“母后，你要为自己将来的孙子着想啊。”
待莫寻踪与皇后走远，大祭司终忍不住薄怒道，“皇长子殿下说对琉璃有意思，我才将其他求亲的长老回绝，可现在这算什么事？”
听完大祭司的话，淳于妩恍悟。莫寻踪来相亲的初衷，恐怕就是要搅黄婚事。可能他的预想是她会说出与宫翊的事，而没想到她会用近亲通婚危害大的言论阻止这场联姻。
莫寻踪这顺水推舟，也是推得漂亮，一下便帮着她解决后续所有问题，堪比传说中的神助攻。
相亲局告吹，大祭司拉着脸，神色极其不满。古冰月轻轻叹了口气，似有些遗憾。
古玲珑却神色如常，仿佛一切在意料之中。她沉吟道，“祭司大人，烦请你派人去通知族里的长老们，午时过后前来神女殿商议神女一族不得外嫁之事。月长老，烦请你去玉长老府上，将方才的事详细告知她。”
古冰月和大祭司应下，起身告退离去。
淳于妩正想跟着离去，古玲珑叫住了她。等古冰月和大祭司身影消失，古玲珑缓缓道，“琉璃小姐，为你解母子蛊的人，不是皇长子殿下吧。”
淳于妩一愣，随即释然，刚刚自己想说出和宫翊的事，古玲珑摇头阻止，想来她早就看出自己和莫寻踪之间并无男女之情。
明人不说暗话。淳于妩道，“对，另有其人。”
古玲珑沉默，许久道，“肯为你解母子蛊，那他一定很爱你。”
怎么叫肯？解蛊可是宫翊得了便宜！淳于妩脸颊微烫，略一思索道，“玲珑殿下，你答应帮我办一件事，该兑现承诺了。”
“要我帮你们在一起？”古玲珑笑笑，“那你得告诉我他是谁，我要掂量掂量他能不能配得上我们神女一族的嫡小姐。”
“宫翊。”
古玲珑吃惊道，“传言中那个容貌举世无双的北越七皇子？”
“正是。”
“琉璃小姐，我不得不说，你艳福不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