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淳于妩理理衣衫起身，“月姨在等我，我先进去了。”
“去吧。”宫翊目送淳于妩下车，坐了片刻，他才起身下车，走进酒楼。
……
暮色时分，涧州城渐次亮起盏盏灯火。白日的逝去，并未对这城中的繁华景象造成影响，车马如龙人流如织，热闹的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盈来楼后侧门，一辆马车缓缓驶向大道，很快融入来往的车流中，奔出城门。
车厢中，淳于妩斜倚车壁，挑起帘子看身后愈远的万家灯火。
辉煌光晕渐渐朦胧，隔着重重夜色，有种遥不可及的错觉。
淳于妩心头没由来涌上一股酸涩，恍惚片刻，她凝了凝神，淡淡收回目光。
都说恋爱让人冲昏头脑，变得不像自己，这话原来真的不假。前世即便面对生离死别，她都能淡漠以对，如今只是短暂的分别，竟让她心绪不宁，这般容易感伤。
看来宫翊在她心中的分量，已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淳于妩轻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如此太过看重一个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但这种心中有所牵绊的感觉，比起前世心底荒芜无所依托，让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个鲜活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有绪，不再只是为完成任务不择手段的冷血间谍。
想到这里，淳于妩抿了抿嘴角，正欲放下帘子，古冰月却陡然握住她的手，将一只黑鸦递到她眼前。
“月姨，这是……”
“有人跟踪我们。”古冰月瞥了眼车外道边暗黑一片的密林，冷然道，“将这鸦放出去。”
淳于妩心神一凛，当即掀了帘子让黑鸦飞出马车，看着幽幽的密林，她低声道，“月姨，您想用这黑鸦诱敌现身？”
“不错，我倒要看看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胆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怪，简直是找死，古冰月眼角有显见的厉色。
淳于妩闻言，却不由困惑。
月姨这话听起来，怎么让人觉得想要她死的，不止楚天慕的人？
这具身子主人从小在楚京长大，就算树敌也只在楚京，这遥远的边关，怎么会有别的人想要她死？
最重要的是，这一路走来，宫翊将她的行踪，掩藏得甚为隐秘，眼下除了楚天慕的人可能知道她在涧州，她想不出还有谁会知道。
“月姨，是否是我们的行踪，被楚天慕的人察觉了？”
古冰月却似有不屑，“涧州地界势力复杂，楚天慕还没这个本事。”
“那会是谁？”淳于妩望向古冰月，无意间瞥见她眸底竟隐隐有着担忧，脑中一个念头忽的闪过，她犹豫道，“月姨，难道是南疆的人？”
宫翊掩的住她的行踪，却不一定能掩住月姨的行踪，南疆的巫术与蛊术神秘莫测，有不为人知的追踪之法也是有可能的。
古冰月紧抿着唇，看着车外漫无边际的黑夜，从袖中取出个木罐放到矮榻案上，眸色沉沉道，“不管是谁，但凡只要敢动手，都将死路一条，南疆的蛊从不吃素。”
淳于妩小心揭开盖子，只见一只蛊虫动也不动呆在罐底，看起来似是无害。
可当古冰月划破指尖，鲜血滴落到蛊虫身上，那只蛊虫却顷刻“咝咝”狂叫起来。
下一瞬，马车外传来一声夜鸦嘶鸣，紧接着整个林子都跟着鸣响，夹着翅膀扑棱的声音，宛如鬼哭，闻之令人胆寒心惊。
见此情形，淳于妩已然明白那只黑鸦身上被古冰月动了手脚，用蛊术威慑来人，跟踪她们的人，莫非真的来自南疆？
淳于妩想了想，盖上木罐的盖子，斟酌问道，“月姨，你可知南疆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存在？”
古冰月收起蛊虫，“风声走漏到什么地步，我现在也不得知，只有回到南疆后，才能知晓。但是无论情况如何，阿妩，我都有十成把握让你顺利认祖归宗。”
淳于妩放下车帘，“月姨打算怎么做？”
“我离开王都时，留书给了族里众长老，已说明我此次出关远行是寻一位重要的故人。此番寻踪与我们分开走，便是先行回南疆通知族里长老，我不日抵达王都的消息。按照惯例，他们必须出城迎接，届时我会在迎接大礼之上，公诸你是神女一族血脉的事情。”
淳于妩踌躇道，“可这样一来，您苦心保下的神女冰清的清白，岂不是毁于旦夕。”当年古冰月假扮神女冰清接受验身，在大家眼里，神女冰清至死都是冰清玉洁之躯，若是突然冒出她这么个女儿，整个南疆恐怕都无法接受，何谈接受她？
“即使毁了我自己，我也不会让清儿芳魂不得安宁。”古冰月拍了拍淳于妩的手背，淡然一笑，“你且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对策……”
“月姨，小心——”
古冰月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淳于妩却骤然朝她扑去。
二人刚倒在矮榻上，耳畔便是“嗖”的一声。古冰月回眸，只见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几乎是擦着淳于妩的后脑勺穿透车壁。
跟着，无数“嗖嗖”的声音划破静谧的夜色，车外响起短兵相接之声。
古冰月登时脊背一凉，立刻反身护住淳于妩，抬足在矮榻边上某处一踢，车厢底部豁然出现一个足以容下一人的暗格。
“阿妩，进去。”
“月姨，您呢？”
“这点雕虫小技，伤不了我，你快进去。”
“小心右边！”
淳于妩提醒古冰月右侧袭来的刀光，后仰避过一支利箭，断然拒绝道，“我不进去，箭雨如此密集，还有他们的明刀暗枪，我不能不顾您的安危，留您一个人在外面。”
“阿妩！听话！”古冰月将淳于妩往暗格方向一推。
淳于妩反手握住古冰月的腕，抬手劈开一支射至她近旁的箭，“月姨，当务之急不是让我听话，而是我们合力解决外面的人。”
“你功夫最弱……”
“功夫弱，不代表我懦弱。”不待古冰月反应，淳于妩松开她，躲着四下箭雨，向门边靠过去。
淳于妩刚掀开门帘，一道剑光迎面罩来，她侧身避开纵跃翻下马车，掌心触地时她顺手捞起柄剑，反身便是一挡。
来人的功夫却是不弱，反应极为迅速，见一击不中，立刻提剑又是一劈。
淳于妩眸子微缩，整个人腾地而起，凝气于掌半空旋身，雪亮弧光剑风凌厉，刹那将来人逼得退出丈远。与月姨流霜相比，她武功确是最弱，但以她的身手应对这些人，自保足够。
“郡主，您怎么出来了？”流霜见淳于妩竟出了马车，几个狠招利落解决缠斗的人，跃至淳于妩身边，作势便要将她护到身后。
淳于妩索性转身，与流霜背靠着背，看着密林里围过来的人影，她问道，“来的这些人，大约有多少？”
流霜面色肃然，“至少数十，而且如果奴婢没有猜错，刚刚交手的这一批只是这群刺客里的喽啰，来刺探我们功夫身前，现在这批人才是厉害的，或者真正厉害的人还在后头。”
淳于妩握紧剑柄，“暗卫迟迟没有出现，看来已经被他们解决了。你，我，加上月姨，对付这群人，我们有几成活命的把握？”
“如若月长老和郡主能撤到远处，奴婢只需一招便能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流霜眸底涌动迸溅出一抹戾色，竟是淳于妩从未见过的狠厉。
淳于妩看得心头一震，一招能让这么多人毙命，那必然是绝杀之招。
刀剑无眼！
淳于妩毫不犹豫转身窜入马车，横剑击飞数箭，拉了古冰月便道，“月姨，我们撤。”
古冰月将流霜的话听得清楚，二话没说当即随淳于妩往远处飞掠而去。
二人刚掠出不远，便觉身后罡风呼啸，淳于妩回眸，只见树影狂摇风云倒卷，以流霜为中心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气流漩涡，呈圆形往四周不断延伸，滚滚长河一般铺展开，要将天地席卷吞噬。
空气开始隐隐传来撕裂之声，茫茫夜色竟似有雾气凝聚漫天翻腾，气涡所及之处，枯叶瞬间绞成粉末，大树轰然倒下，一个个人影如纸片般被风轻飘飘掀起，翩翩然落下……
“阿妩，快走！”古冰月见状，顷刻间将真气凝聚到巅峰，拉着淳于妩疾速飞掠开。
饶是这般，当那股强悍的气流袭来，淳于妩仍觉被重锤砸中，身形一滞，摔落在地，没等站起，那股风竟风向一转，将她吸向气涡中心。
淳于妩眼疾手快抓住近旁的一棵树，匍匐在地，劲风的余韵如刀般刮过身体，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耳畔“崩”然一声响，风才渐渐弱了。
又过了许久，风止云散，四下静悄悄一片。
淳于妩扶了树缓缓站起，古冰月理了理衣袍也正了身子，二人转身折返。
淳于妩快步奔到流霜身旁，却见她笔直站着，整个人仿佛僵硬了般。
“流霜？”淳于妩惊了一跳，伸手想去拍流霜的肩。
古冰月却猛地将淳于妩喝住，一把将她拉开。
“别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