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贺铮说道：“小崔，你过来一下。”
此时已是中午，淌进木塔的阳光格外明亮，这是相对于地底来说的，因为今天是阴天。
崔亮走向贺铮，那一瞬间眼前闪过了一个画面，他突然回想起四年前的一刹那。
当时，他在那间昏暗狭仄的废弃骑楼醒过来，头颅的伤口痛得厉害，银白的月光在室内的另一边垂泻而下，如舞台剧的聚光灯。那个人的脚正沾着受害人的血画一个曼陀罗圈，表情轻松自如——就是那一刹那，他误会了对方是凶手。
后来的崔亮怎样都记不清那受害人的面容，虽然尸体表面已经严重烧毁，而且当时也的确太昏暗，情况太紧急，但崔亮总以为记忆在特意回避着些什么，才记不清的。
他可是抬眼一看月光就知道时间的呢，感知物象在空间上的分布特别擅长，他还清晰地记得旺财用哪只脚画曼陀罗圈的。
准确点来说，旺财那时画的应该是法阵，用人类的血液。方术士们总以为，血液是人的生命力，用来写符画法阵，能行诡术，能驱邪镇鬼。虽然点火或许有一些并不玄妙的办法，比如袖口藏个小铁片之类的，不过当时法阵的鲜血与尸体是真的燃烧起来的。
……
崔亮这样想起旺财给自己第一印象，顷刻明白了，他被救只是因为幸运。
当时那里不只有两人，是三人，死去的受害人也曾如他一样。那次事件的凶手也许是青少年，力气可能不够，选择下手的目标年龄也是和崔亮相仿的，所以那个受害人假如还活着，像他这样又活了四年，大概也是二十多岁了，风华正茂地面对这个辽阔又多彩的世界。
所以，崔亮突然明白了。假如当时三人，死的是他，那个人也同样会眉头不皱一下，脚踏着他的鲜血，画一个法阵，同样会救另一个人，同样在他的尸骸面前微笑地宽慰另一个人，而他焚毁后的尸体将面孔模糊。
相信着神话的古人想象出了多重世界，相信着科学的今人想象出了平行宇宙。人类的精神世界总会陷落到同一处，佛教的三千世界，不过只是等同于无穷无尽的平行宇宙。
傅荣华，地下的那个人，不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另一个假设会存在的世界，他脚踏着自己的鲜血，对生命缺乏敬畏，令人寒意顿生。
……
“贺警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崔亮主动说道。
“恩。”
盯着屏幕的贺铮没看他，挪动了下腾出个位置，那情形是示意他蹲在旁边吧。
贺铮手臂一抬，一叠公文纸随意落了在崔亮面前，继续说：“小崔，待会你把那些英文、德文写出来，可以吗？把点字也画一下，方便张警官看。”
“没问题。”崔亮拿起笔，顺手扒过公文纸，在上面画起来。
“我说待会……”贺铮扭过头看了他，发现对方已经写了半行笔顺记号，还没来得及写上与之对应的德文，内心有些惊异，说道，“你都记住了？”
崔亮一看那纸，明白了自己写的顺序不对，应该先写德文，再反过来画出笔顺图，这才和大家的顺序一样。不过他又想，算了，便说道：“可能是句子比较少。”
“贺铮，节约点时间。”宇文浩弄完他的模型，屏幕一切换，布满了粉笔记号的照片，他对崔亮说，“你对着抄吧。”
“谢谢。”崔亮说道。
“你下去不需要我看着吧？”宇文浩又说。
“不用。”
“我先叫一下小美。”
“恩。”
宇文浩起身离开木塔，贺铮居然没有马上钻进甬道，虽然他已经和宇文浩圈定了检查的范围，范围内的墙壁背后可能存在着布置机关的空间，也许是密室，也许不是，总之，要使地下的墙壁能活动，需要不少地方放置机关装置。
听到打火机的声响，崔亮不解地抬头，对上了贺铮的视线，对方边点烟边说道：“介意我点根烟吗？”
“请随意。”
“小崔，你真的没看出点什么吗？”
贺铮收了打火机，烟都他的口鼻喷薄而出，崔亮觉得有点呛。此时，木塔外传来了两短一长的哨音，这是国际通用的哨语，两短一长的含义是集合，迅速向这边集合。原来宇文浩所谓的叫一下张大美，是用这种办法。不过，这个哨音的音色婉转，如鸟鸣，不同于常见的哨子，赵三才昨夜好像也是用这种哨子唤来张大美的，不过昨夜的哨音复杂很多，不是通用哨语。
崔亮叹了一口气说道：“贺警官，实话说吧，其实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也很想知道这些符号代表什么。”
“你认为这些符号是很有意义的？”贺铮直接问道，忽略了崔亮的前半句。
“是的。”崔亮惊了一下，这个人和宇文浩不同，他很有问话技巧，自己都没有想到那样说，会透露出那层含义。
“为什么？”
“你觉得傅荣华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吗？”崔亮却问道。
对于反问的话，贺铮的习惯是不回答的，这个习惯总让他看起来有气场，他只是看着崔亮，等对方继续说。
“他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吗？假如不是，我是不理解他为什么留下这些记号。”崔亮说道。
“不。是那些符号有意义，你才觉得他不是开玩笑。”
“贺警官，并非如此。我是觉得他不是开玩笑，才以为那些符号有意义的。”崔亮继续说，“我从昨晚开始，就发现你们过于在意他。像现在的情况，不是应该优先找地底下的机关吗？为什么要先去想他的记号？你们这样做，也让我无法理解。”
“是这样的。小崔。”贺铮说道：“解决机关还不简单？找对点了，炸掉就好。现在的情况，他们没上来，不是被机关困住了。一两堵墙挡不了无线信号，可是他们还在下面，一次报告都没有发回来。今天早上你也在场，你知道大家是下去找法坛的，现在你帮我们破解了他的密文，让我们知道了他写符号可能与下面的法坛有关。”
贺铮继续说：“你明白这重要性吗？破解不了这个阵法，是没有人能回去的。”
“贺警官是认为他们没能上来，是与法坛有关？”
“对。所以小崔，你知道点什么要告诉我们，人命攸关。”
崔亮发现贺铮是劝说的语气，还带有一点诚恳的请求，他突然觉得有点太奇怪了，为什么对方会觉得他知道点关键的什么呢？难道他知道的理应更多吗？他可是已经把盲文的内容全部告诉他们了。
贺铮又继续说：“等下大美来了，我们会下去找他们，假如在下面耽搁久了，你们可能会有危险。”
“……”这样把利益关系说清楚，已经算是威胁了。崔亮想，看来不是错觉，对方为何觉得他知道点关键的什么？
“不急。小崔你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想到点什么，再告诉我。”
“好。”
贺铮嘴角弯了下，他暂时满意了崔亮的顺从，正想掐掉手中的烟，看它还挺多的，便不浪费地带进了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