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境见闻考》 第065章：黑夜行（上）

    白昼调好头灯的亮度与范围，捉住栏杆翻到外面，他的动作都让崔亮心头一紧——妈蛋，今天的风真的很大！来不及让他紧张完，对方似乎就位于步道下方，从铺地的圆木缝隙中透出了白色的微光，那是对方手电筒的光。

    “你现在可以找个地方藏起来了。”对方在下方说道。

    崔亮松了一口气，妈的，真是吓死人了。崔亮说道：“好。你自己小心点。”

    “那是自然。”

    崔亮看见微光缓慢往大宅的方向移动，旺财的动作传来的一些碰撞声，似乎下面的结构真不好过人。直到崔亮绕过那堆白骨，地板下的微光才移动了二十米，他走过去，看了会脚下的白光，一晃神，光线却消失了。崔亮愣了一下，果真木结构背后有洞穴？

    对方应该已经进到悬崖里面了吧？

    掉下去了……正常人都会叫一两声的吧？

    他看着悬空步道外无边的黑寂，四野无人，油灯的光照不到对岸，因此四周安静又空旷，耳边只剩下风与圆木的声响。他往山坡上看了看，走到一棵还没长新叶的灌木前折了一尺来长的枯枝，又回到那堆白骨前。

    骨堆在油灯的光照下，细节分明，影子也清晰地倒影出来，崔亮用树枝撩了撩它们——恩，这是实物，能移动，重量正常，骨头碰撞发出的声响很普通。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啊？

    他又站起来，往回去的路望了下。现在看来是不能回大宅了，假如巫管局的人要找他们会经过这里。崔亮看了看都是草甸和干枝的山坡，想，这景象看起来就不是能藏人的。

    他看油灯的油还挺多，便往山坡上走去，最初的山坡有些陡，只剩左手不好攀爬。他发现了一个细节，他把油灯从右手换去左手，以便腾出更灵活的右手让身体的重心更稳。

    原来如此，他想起了旺财一直都是左手拿着油灯和手电的。是为了腾出更灵活的右侧身体应对突发状况吗？

    崔亮的视觉记忆（记忆图像的能力）向来比较好，也由此他更擅长去理解美术作品，他又瞬间联想起对方的许多动作：

    四年前拿匕首、拔开苗刀用右手，放松状态拿起水瓶喝水用右手，刚才下意识把玩手电用右手。他的右手非常灵活。

    四年前抡起尸体砸向玻璃窗的动作，右臂使力。他的右臂力气更大。

    他习惯地走在自己的左边，仿佛是更倾向于暴露自己的右侧身体。

    他刚刚跳过骨堆左脚起跳，右脚落地。是所有右撇子的习惯。

    ——以上假如得出结论，那么旺财是普通右撇子。

    但有一些不合理又充满矛盾的画面：

    白天跳上瓦顶，右脚起跳，左手先攀住檐口。左撇子的习惯。

    接着翻墙的动作是右臂支撑身体。右撇子的习惯。

    这次重逢，他非常习惯地先用左手取物。左撇子的习惯。

    崔亮又瞬间回忆起最早的印象——他左脚站立，右脚用鲜血画着法阵的符文。此处无法判断。

    ……

    妈蛋，原来这家伙两侧身体都非常灵活。

    不过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讲，旺财更大概率倚重于自己的右侧身体，所以用左手取物，腾出右侧身体应对紧急情况的结论还是对的。

    崔亮觉得旺财很有危机意识，便模仿了下，左手端着油灯爬山。步道离山顶不远，白天估算过这段的高差是六七十米，走向山顶的路程，直线约为两百米。这段的山坡越往上走，山势越平缓，崔亮往上逛了一半的路程，走的不是直线，也才看到了七具骸骨，看来山坡上的骸骨不多。

    从旺财给自己的情报来看，这里是明朝之后的遗址。翻过吕梁山就是山西省辽阔的黄土地，从山脉南段渡过黄河则是以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平原，战国时代的秦国腹地，也是明末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招兵买马的地方，是李自成的大后方。

    1644年农历三月，起义军攻陷山西大同（大同，山西省北部的城市），以此为跳板直取北京。三月十九日，明朝最后一个皇帝上吊自杀，北京的官僚、士绅和民众一夜倒戈，纷纷投靠李自成。江山换代，国家易主，中原仿佛唾手可得。然而才过了一个月，李自成与吴三桂在今河北省的山海关一战，清兵坐享其成，李自成兵败如山颓，一退就退到了吕梁山。

    1644年的山西同时存在着清廷、起义军和被历史学家概括为“南明”的众多汉人军阀势力。但是1645年春，清廷就实际上控制了山西和陕西的主要城市。

    所以——

    假如朱家沟是明朝遗族的藏兵之地，他们也没有力量与其他军阀抗衡。1645年之后，这里更成了孤岛，无法与任何汉人军队联系，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这里资源贫瘠，军队连吃饱都成问题。

    所以朱家大院、悬空步道和悬崖对面的岩洞都不是那时建的。

    结合旺财说进来这里花了两天时间考虑，这里极其偏僻，也不会预先成为军事关隘被大明军队所重视，所以这里的建筑只能是建于清朝。天下已定，和平到来，这里的明朝遗族外出经商赚得巨资，才回到山里盖起了这种规模的建筑。

    为何他们已经赚得如此庞大的家资，还要回到这里呢？

    南明已经灭亡了，他们再也没有可以效忠的君主。

    是与旺财所说的阵法有关吗？

    崔亮对阵法不了解，但从旺财的话去理解，这个阵法是随军术士布下的。悬空步道背后又事实地证明了旺财的猜测，有洞穴——也许有祭坛。

    朱生水白天说他们是大明遗族，被太子赐姓朱，由于明末许多汉人军阀都打着太子的旗号，姑且算“随太子避祸”是附会的，但大明遗族的身份恐怕是真的，他们把悬空步道故意建在洞穴的前面，遮住入口……

    结论真是不言而喻。

    说起来，“朱生水”这个名字，让崔亮联想到“天一生水”，此句据说出自千古巫书——洛书。

    相传上古时代，有神龟从洛阳旁边那条河冒出来，龟甲上有些图案，这就是洛书。古代人临摹下来，发展出阴阳五行术数。《周易》的一半理论就起源于洛书的，另一半起源于河图（这本巫书是从黄河冒出来的）。

    天一生水，一为数源，古人认为水是万物本源。给朱生水起名的人可是有国学根基的，这里的人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朴素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