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精悲欢鱼遇见沈念生的时候,姑元城七月的雨才刚刚下过一场。彼时街道小巷里,茶楼酒肆间皆是人山人海。她刚从雨间海来,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人的生活。眼见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走,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就拿,当然因为没有给钱也不懂得钱是什么曾被几个商贩追着跑了几条街,但好在她是妖即便是跑也跑得比人快一些。望江楼是姑元城里最大的酒楼,但平时在那里用膳的人极少,倒是文雅之士下棋做对子的极多。七月二十是每年各地才子比拼文采的时候。
姑元城里多有才子,加上外地的那些,地方官府对这样的活动很是看重,常常是在那一堆的才子之间举荐一个最厉害的,或是给尚书部下的或是为明年的科举。因此人山人海却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一步楚兄却是走错了,原本在下已走入死局,只需按兵不动楚兄就可赢了这局,可惜楚兄却退了前面的兵将,兵来将挡,没了将剩下的一切如何挡在下的千万兵卒?”
酒楼中间里里外外围满了人,看热闹的或是从上一场赛事败下来的,无不盯着面对而坐的两个年轻男子。白衣华贵眉目可善的是丁静钱庄的少爷,名叫楚少卿,而那一介布衣,满身书卷气,相貌清俊的便是连续几年才华比拼中脱颖而出的总冠军沈念生。
楚少卿虽然出生名门,但要说到气质和文采却是比沈念生差很多的,这些大家都知道。
好在他也是个爽朗不拘小节的人,当下知道自己如何输了把扇子刷的一下打开笑了起来“哈哈,兵来将挡,倒是妙哉,念生啊念生,以你之才入朝为官必定是我南召的大幸,你为何偏偏喜欢在一家小私塾当先生呢?”
“这就好比楚兄有着惊人的行商谋略却独爱游山玩水,与人对奕相同啊。”
沈念生失笑。
“也罢,咱哥两去喝一杯怎么样?”
“不了,家母还在等我回去呢。”
如此说罢,楚少卿也不多做挽留就独自摇着扇子走了。沈念生在姑元城北部这边的名气算是比较响亮的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厉害的却是箫技,曾经一曲意消愁在许多人的心里留下檀香墨纸一样的痕迹。
他本是应该做大事的人却委身在一家小私塾里教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识文断字,无不让人觉得惋惜。
因为下雨的缘故,外面青石板的路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雨水淅淅沥沥的掉下来,掉在悲欢的头发上,但其实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没有湿透,鱼妖一族本来就是喜好水的,那些落入她头发或衣服的水自然就被吸收进身体里了。依照路人给她指示,稍微拐十几个弯就看见望江楼的门口在自己面前。
事实上她是有备而来的。
她还记得深海里被困在无底洞中小龙女说过的许多话,小龙女总会说“悲欢啊悲欢,你觉得我现在很惨么?但其实我并不后悔。人世间的情爱远比我父皇宝座上的夜明珠珍贵和难得,所以如果你也想不往此生的话,就该去爱一次。”
爱是个什么东西悲欢不知道。她只清晰的记得,每天夜里她游到海面上总能透过浑浊湛蓝的水面,就隔着那样一个透过水就可以的距离,看见坐在礁石上吹箫的男子。她看不清他长得何般模样,可她记得他吹的箫。旋律婉转凄凉,温柔细腻如沐春风。她先是痴迷他的箫声,再者痴迷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那个时候对于悲欢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看那个人,而不是违背水族的规矩如小龙女一样爱上一个人类。
她穷尽山水才知道他原来叫做沈念生,是一家私塾的先生,于是就找过来了。这会儿从楼上下来的却先是楚少卿。错落有致的楼梯,镂空雕有各种各样的花卉和鸟兽。楚少卿低着眼睛刚好瞧见她懵懂的样子。红衣红裙,红唇红鞋子,连眼睛的瞳孔都有一层淡淡的嫣红色。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低俗的红色在她的身上却多了几许艳丽的感觉。他愣了愣,随即听见悲欢问“你,可认得沈念生?”
楚少卿不免莞尔一笑,又以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打开扇子“姑娘是?”
原来是来找沈念生的,他就觉得沈念生与自己来往密切从未说过有个红颜知己啊?他刚想玩心大发,稍微一侧身就看到沈念生拿着一叠书从楼上下来,再去见悲欢时只看她痴傻的望着沈念生,一动不动。
七月的桑榆正是浓密的时候,但望江楼门口放的却是洛阳的牡丹。花期刚好,悲欢见着沈念生从那里走过,布衣的袍角划过那些花,带着桑榆香气的是他身上的味道。在那一瞬间她几乎就认定其实他就是吹箫的那个,于是跑过去,就那样直直的扯着他的衣袖说“你就是雨间海岸吹箫的沈念生?”
那也是沈念生第一次见悲欢。彼时落入他眼睛里的女子艳丽却不妖媚,清透也不失迷糊。他皱着眉看着她细白的手指,不动声色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尔后淡然一笑“正是在下,敢问姑娘是?找在下可有事?”
雨间海是离沈念生家最近的一片海域。只是那片海域因常年发生出海渔夫回不来的事件便少有人去那里走动,那地方极是清净正好适合他静静心吹吹箫。再望着她的眉眼他有一瞬间的困惑和熟悉,他还有些印象,每次吹箫的时候总能在低浅的水洼里看见一条通身红色的鲤鱼。聪明如他,在悲欢没头没脑的喊“我就是那条……”的时候快速拉住她理也不理楚少卿就往雨间海的方向走。他的心忐忑不安着,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但不敢确定。到无人的街角,微蹙眉看她,但是并没有说话。悲欢几乎是一条没有脑子的鲤鱼,从前在海里大家就害怕她一不小心被某个打鱼的汉子打了去。大抵全天下没有一个人会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的底细交待得那么清楚。
悲欢说“你忘记啦!你每次在礁石上吹箫,我都会在隔着一层水的距离看你啊!虽然那时候并不知道你长得怎么样,我却一下子就可以认出你,说真的你比海里的龙太子还好看呢?我回去后就去告诉小龙女,说那个吹箫的人叫做沈念生,等她出来了,你也给她吹一曲听听可好?”
“你说了那么多是想告诉我你是一条鲤鱼精?”
沈念生好整以暇的看她。他是见过妖精的,以前他身体太虚,经常闹病,母亲就给他拜了个道士做师傅,那时候他常常跟在师傅身边,便也或多或少的看过妖精。只是他从来没见过敢大张旗鼓说自己是妖精的妖精。显然对方并没有意识到在人界走动有何不妥,沈念生觉得头疼。可恍惚里,似是从小就与她认识了一样,但其实因为她并无恶意才会感到亲近和不可思议。
“好了,你现在该回海里去了吧。”
话音刚落他皱了皱眉,不理解自己这般随意的口气。悲欢却是不依了,她嘴巴一扁自来熟一样嚷嚷“现在才不回去,我要和你做朋友,小龙女说做了朋友才可以经常来往,那现在也该你来记住我的名字了,我叫悲欢,明天你还去吹箫吗?”
“也许。”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玩?”
“我没时间。”
“那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
“好就去你家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