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哥哥,长大了萱儿嫁给你做皇妃好不好?”
“萱儿,可不准乱说,上次我偷偷问钟叔了,钟叔说,皇帝是这个世上最富有的人,这全天下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离阳县是他的,我们这个村庄是他的,连我也是他的。所以,萱儿你,你也是他的,你以后要嫁就嫁给皇帝吧。”五岁大的少年,嘴里含着狗尾巴草,枕着双臂,躺在草地上,望着白暇无垠的天空。
“可是,萱儿喜欢昊哥哥啊,萱儿喜欢和昊哥哥在一起。昊哥哥不是说,你晚上都要做梦吗?你说你梦见了你是皇帝,萱儿相信昊哥哥。”不再嘴里含着指头的女娃,此刻坐在一边,歪着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唉,我上次给钟叔说了,钟叔说,梦里的事儿是不作数的。还说,这话要是被坏人听去了。我们都要被杀头的,我可不想连累大家。”六岁这年,当少女问起了同样的问题,又大了一岁的少年,似乎懂得了不少。
“萱儿才不怕呢,要不,以后长大了,我们就住在你的梦里。然后萱儿就能嫁给昊哥哥当皇妃了。”钟萱背靠着雷昊,两人背靠背的坐在村里人耕种的田坎上。
“真是傻丫头,怎么就是长不大呢?”雷浩有些宠溺的揉了揉钟萱的小脑袋,此刻他似乎忘了,自己只比囔着嫁给他的小丫头就大一岁而已。
“嘿嘿,等长大了,萱儿一定会嫁给昊哥哥。昊哥哥,你可一定要等萱儿长大哦。”只要有雷昊在的地方,任何一个时刻对钟萱来说都是春天。
……
如果,春天要问时光是什么?那么它一定要去感受下夏天的酷日。如果,夏天要问时光是什么?那么它一定要去问问飘零的枯叶。如果,秋天要问时光是什么?那么它一定要去问问银白的雪。如果,岁月要问时光是什么,那么要等河流干枯,白骨埋地,天昏日落。这就是岁月,也是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十年转瞬而过,没有生死相隔,没有孤坟难忘,虽有离别悲欢,难免年年断肠。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人还是那些人,朝日起,暮日落,唯一过去的,只是太阳一起一落,由山的东头,掉落到了山的西头。
村子里原本安家落户时的老人,一个个相继离世,原本双鬓斑白的中年,此刻也已经满头银发。村里当初斗架捏泥人的玩伴,也都长成了朴实茁壮的青年,只是昔日带着一群鸡仔啄食的老母鸡,不知在哪年被贪食的兔崽子抓来,烤了裹腹。
村子的最深处,有一处爬满青苔的院落,院子冷冷清清,连原本被胡乱搬来充作台阶的石头,头一年也开始起了裂缝,只是在台阶的边缘仍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坑洼,显然曾经有人在这块台阶上,不停的敲打。
只是,院子还在,人却离别。青苔还是当年趴着的青苔,可是当年唯一的人气,似乎也淡了。
“嘎吱”一声,十年前就破烂不堪的门扉,此刻更是到了一碰就散的地步。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青年,左手提着一瓶好酒,右手轻轻地掩上破烂的门扉,他的胸前鼓鼓的,显然在里面藏了一只烧鸡。
“找个时间,还是该把这个门修修。都十年了,村长爷爷也已经离世两年了。虽然已经没有人再住进来,可当年的人情味还在,不能让它淡了。”青年自言自语,掩上门扉后,径直向一处山落走去。
十年岁月,一朝回首,不过浓了双眉,宽了肩膀。
青年便是当初天天坐在院落前的台阶上,天天唉声叹气的雷昊。如今,乳臭小儿成了青年,可是他的眉眼间还能找到当年依稀的模样。
青色的长袍,双眼之上,两道直而略翘的剑眉冲天,厚实的嘴唇显示着青年的淳朴。他的双眼明亮,却暗藏神采,这还是当年的少年,只是他的身上多了一种大山般的稳重气质。
雷昊手提着酒壶,一路走到离村子不远的一处山落,几处轻起轻落,雷昊轻松的跳过几处凸出的山隘,这十年,他基本上天天锻炼身体,虽然没有修炼什么神功**。可身体仍比寻常人要壮实许多。
来到一处凹陷的山体,雷昊驾轻就熟的来到凹陷山体的一处隐蔽的地方。这里有着一处孤坟,孤坟仅仅用简陋的泥土堆出一个尖堆形状。并没有什么墓碑,更没有铭文,有的只是整个落寂的山脉投下阴影。
雷昊平静的来到孤坟前,将手里的酒壶放在一边,从怀里小心的拿出一个用薄荷叶裹着的烤鸡,放在酒壶边上。然后,雷昊安静在蹲在坟堆前,开始清理孤坟上这两年疯狂生长的野草。
行路一孤坟,路成坟欲毁。空凝年代积,不知陵谷徙。
将孤坟上借势生长的野草全部拔除干净,雷昊轻叹一口气,在一边坐了下来,取过酒壶,喝了一口,然后望着孤零零的坟堆发神。
似乎这坟堆上的野草怎么也拔不干净,反而渐渐有要将坟堆掩盖过去的迹象。
在孤坟前,有一只已经锈迹斑斑的烟杆,就这么插在坟堆前,却有爬山虎居然借着烟杆开始往上生长。
雷昊伸手轻轻折去爬山虎,有些惆怅的说道:“村长爷爷,十八年前,你说你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捡到了我。十四年前,你就开始喜欢用烟杆敲我额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似乎怎么也敲不厌。”
“有时候,我生气了,就吵着说,要是敲傻了,以后我长大了找不到媳妇怎么办,村子外的姑娘可不喜欢傻子。那时候,你总喜欢笑话我,说我下面那个把儿都没长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这里安静地睡觉,我却不能时刻再陪你了……”
雷昊将手里的酒壶往坟前的地上撒了点,然后继续说道:“四岁那年,我就开始做怪梦,梦见了我是皇帝,穿着很好看的黄色袍子,袍子上有好多条长了五个爪子的长蚯蚓。我告诉了你,你却说,皇帝是顶了天的人物,就连我们的县令大人见了他,都会双腿打摆子。”
“现在大了,再想起来,感觉自己那时候还是挺可笑的。外面在说,当年扬言,百万亡魂不入誓不称帝的神罗皇帝,现在在追求长生了,也不知道长生是个什么玩意。要是长生真的好,要不,我也去弄个来玩玩?”
雷昊说着说着,就有些恍惚,连带着手里的酒缓缓的流了一地也没有丝毫察觉。
“萱儿丫头长大了,村长爷爷,你还真别说,当年囔囔着要嫁给我做皇妃的丫头,如今也算是亭亭玉立了,就附近这几个村子,我还真没找到比萱儿丫头还要漂亮的姑娘。唉……村长爷爷,我现在也愁啊,晚上那个梦,我做了十几年,现在越来越真实。这让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你看看,我这都瘦了一圈了。”
雷昊似乎说着说着,又有了精神气,喝了口酒,对着身体比划了一圈,只是一堆孤坟,几落山鸦,又有谁在倾诉,又有谁在倾听!
“村长爷爷,毛愣子去县里当了一个伍夫长,还真别说,当年壮的跟头牛一样的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现在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人了。我也为他感到高兴……。”
雷昊似乎又没话说了,只是不停地喝着壶中的酒,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孤坟。
“其实,说来说去,村长爷爷,我还是觉得狗剩这个名字挺好的。上次村西头的韩叔家填了一个带把儿的儿子,把他高兴的呀,非要让我给他取个名字。我就把狗剩这个诨名给他了,然后让韩叔去找钟叔去取个好名字。不过想来,等那小屁孩儿长大了,一定淘的很。不过,淘才好啊,不然等他长大了像个娘们一样,岂不是丢村里人的脸,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村长爷爷。”
坟落,魂起,冥幽。
“昊哥哥,你果然在这儿啊。”一个空灵如娟娟泉水流淌的声音,在这一人一孤坟的林中响了起来。
一个身着紫色衫裙的女子,从一颗树上跳了下来,看到坐在坟堆前手拿酒壶的雷昊,少女嘴角露出一丝俏皮的微笑,有些利落的拍了拍双手。
雷昊有些发神的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后面的丫头,还从未发现宣儿竟然如此的好看,就这么无言的看了几秒,钟萱脸上露出两靥娇羞,气恼的跺了跺脚。
“昊哥哥,你看什么呢?你要是在这么看,萱儿可不理你了。”钟萱有些娇羞的嘟了嘟嘴,虽然面如桃靥,又有谁能真正明了少女心中的那点事儿。
雷昊干咳几声,以此来掩盖心中的尴尬,喝了口酒,转移话题的说道:“萱儿,你怎么跑到这后山来了。钟叔不是说让你去县城了?”
钟萱双眼一亮,露出一副兴奋地神情,笑道:“昊哥哥,你知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路过邻村的时候,我见到什么了吗?”
雷昊见到钟萱兴奋的表情,有些郁闷的说道:“看你这么兴奋,难不成让你碰见神仙了?”
钟萱眼睛一亮,更加兴奋了,一副想把心中的想法都告诉雷昊的样子。笑道:“对呀,对呀,昊哥哥果然聪明,你知道邻村张员外家的那个二儿子吗?就是那个据说当上县丞的张邸,听说他在县城里结交上了一个仙家弟子。现在那个仙家弟子正在邻村宣扬道法呢。昊哥哥,怎么样,和我一起去看看?”
雷昊晃了晃脑袋,兴趣缺缺的说道:“不去,不去,世上哪来的仙人,多半是些江湖术士,骗吃骗喝的。这张县丞也真是,居然还和这种人结交。要是我,就拿两个字评价,傻缺。”
钟萱不乐意了,噘嘴道:“昊哥哥,就你那几个字还是我小时候教你的呢。你去不去?我可是听说了,张员外家的三儿子可是光天化日下能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你说你不去,到时候我要是碰到了他,我……”
钟萱说着说着,双眼开始出现水雾,一副垂弦欲泣的模样。
雷昊有些头疼的举着双手,无奈的道:“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真拿你没办法。”
钟萱立刻笑脸如靥,脸上挂着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