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何承毫不退避,昂着头,眯着眼冷笑道:“果然。可惜不只你。”
赫连一愣,自讨了个没趣。恶狠狠瞪了一眼,悻悻然跨着大步离开。黄公公这才下得阶来,小心翼翼问道:“皇子,可是赫连这老匹夫又冒犯您了?”
何承深深看了他一眼,直盯得他汗毛皆起,才粲然一笑:“不是。你倒不是。”
黄公公一脸茫然,伸手摸摸脸,待何承进了府方才回过神来,赶紧快步赶上。
何承屏退,这才浑身一软,瘫倒在浴桶中。他只想找一个角落,安静地躲着。
“师父···”他嗫嚅着,也不知是在叫哪一位。他只觉脸都僵了,连笑也不能了。
可天一亮,他还是要硬着脸。水面只有那双眼,好像未曾变。
他闭了眼。
没几日,何承便跟着耆老启程回京了。随行的有几个仆从丫鬟,张狩以及黄公公。赫连将军也率队护卫。
不过这个老匹夫已经许久未正眼瞧过何承,只是不冷不热应付着。那张臭着的脸似乎时刻提醒何承,若他不再是皇子,他手中的长槊一定会将他捅个通透。
何承现在只会冷笑了。
“皇子,前面有个小镇,可以歇歇脚。”黄公公奔过来,笑道。
何承点点头:“甚好,如此我们便在前面稍作歇息吧。”黄公公乐呵呵应承下来,又去轿子前说了一番。这才令众人加快脚力好进镇休息。
何承下了马,恭恭敬敬扶着耆老下了轿,待坐定,黄公公便高声招呼茶铺小二:“那小二!快些过来!若怠慢了,你可吃罪不起。”小二正伺候着几个大汉,见外面进来几个华服锦衣,后头又跟着些兵卫,也知来头不小,赶忙抛了几个大汉,将腰弯到地了,搓着手谄笑道:“几位爷,要些什么?”
黄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乐呵呵:“你这小铺子想来也没什么入得眼的,给我们这桌沏上最好的茶!其他的上些凉水罢!”伸手往旁边一个小黄门腰间一掏,掏出锭银子来。那小二两眼放光,连声道:“好!好!好!几位爷稍候!立马给您上!”却见黄公公掂了掂,摇摇头,塞到自己腰间,又抠出锭小的,这才趾高气扬抛给小二:“那便快些!”
小二僵了一下,捧着银子抽了抽嘴角。仍一副谄笑,低眉顺眼道:“好嘞!”
“且慢!”何承伸手拦住正要转身的小二,弹出一锭大银子,“便将好茶都上了,在座的都有,算是我请了。”却抬手向先前几桌拱拱手,“打扰诸位,容我赔罪了。”
那边一桌领头大汉哈哈一笑:“公子客气了!如此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遥遥敬了盏茶。将手一按,捏住旁边一白脸大汉的手,摇摇头。白脸大汉悻悻收了手。剑依旧横在桌上。
剩下几桌也连忙起身赔笑,连道不敢当。没多时,却陆陆续续仓皇走了。
黄公公脸色煞白,几乎跪下,颤巍巍低首道:“老奴错了···”何承微微一愣,想明白了,伸手一扶:“我又不是怪你。你往后收敛些···”黄公公懵懵懂懂不住点头。
赫连闭着眼嘿嘿笑:“好狗!好狗!”黄公公怒目而视,他却悠然指着门口那条大黄犬“我说它呢!”揽了把络腮胡哈哈大笑。气得黄公公“你!你!”半天,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
何承也不理会,将小二端上的茶为耆老满上。这才啜了口茶望那小二。
忽然刮来一阵大风,茶铺只遮了两面,黄沙卷得漫天,扑了众人一脸睁不开眼,待风停了,只听一声尖叫:“皇子!皇子不见了!”那边一桌大汉听得黄公公大叫,眼里精光一闪,相视点点头,纷纷抽出兵刃跃身而起。
“杀!”
赫连将军抬了抬眼,嗤笑:“可笑!”手动了动,寒光一闪,当先的大汉手中长剑便断作两段!大汉一脸骇然。
赫连一脸享受,他喜欢这样的目光。可惜下一瞬,他便变了色,一脸震惊。
“怎么会!”赫连脸上涌出一丝诡异的潮红,“是茶?!”他一脸不可置信。
外面兵士倒作一片。黄公公早已瘫倒在地。
赫连只觉浑身无力,再去拔剑,脱鞘的剑哐当砸在地上。
大汉脸上早已换了一番表情,得意洋洋将剑拾起来,轻轻架在赫连脖子上。
只有耆老一动不动闭目安坐着。
“喂!老头!”白脸大汉隐隐不安,恶狠狠伸手去推。
耆老陡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电,白脸唬了一跳,却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你···”领头的汉子见白脸不动,惊疑不定,口张到一半,竟也动不得!
茶铺里一阵风。正搜刮财物捆绑兵士的几个大汉纷纷倒地。脸上犹自带着喜色。
“多谢耆老!”赫连松了口气,从怀间掏出瓶药丸服下。脸上红潮渐退。却用脚勾起剑来,恶狠狠劈向领头大汉!
“住手。”耆老伸手一弹,赫连只觉虎口一震,拿捏不住。悻悻然收了手,全然没了气焰,束手旁立。
耆老却教他寻水来,将药丸溶了喂给兵士。转将一众大汉绑了。待众人醒转,黄公公晃荡着脑袋哭丧着脸:“耆老,皇子不见了,这里里外外都找了,话也问了,竟没个踪迹!”耆老却不紧不慢,闭着目养神,“不急,不急。”
茶铺外却传来一阵嘈杂,一群恶汉骑着高头大马,堵在门口,高声喝道:“里面的,给老子听着!我不知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今天要想从这里过去,要么留下买路钱,要么留下命来!”
地上垂头丧气坐着的大汉一听,大喜:“老大!老大!快救我啊!”
一刀疤脸恶汉从里头分出,惊道:“可是赖三!”
“是我!是我!”赖三见没人阻他,叫得更欢。刀疤脸当即怒火中烧,恶狠狠唾了口痰,大喝一声:“他娘的!还敢捉老子的人!”狼牙棒一挥,众恶汉一齐翻下马来,杀气腾腾闯进茶铺!
“哥,就这么走了?”不远处墙脚躲着三个人,一高一瘦一胖,开口的是瘦子。
“不然等着被抓?”那高个横了瘦子一眼,收起手中布袋,又将身后三片扇叶的机关卸下,“你莫不是没看见那老头的手段?!”瘦子听了浑身一抖,连连点头。
“可惜白来一趟,没想到这群脓包不顶事。不曾想那何承竟是个皇子,先前追他没落得好处,本想收拾一顿解解气···”胖子缩着头嘟嚷道。
“还不快走!你想让人知道我们想袭击皇子啊!”瘦子和高个早已起身,踹了一脚胖子催促道。
“来了,来了。”三人慌慌张张跑了。
话说蒋劲回头一看,吓了一跳。那偃人竟面着石壁一动不动。脑后那点红光大亮,转向蒋劲。
蒋劲只当那光又要射他,一个鲤鱼打挺跳到石槽边。
那红光却没再动,冰冷的声响再次回荡:“若入生门,直见源仙,若入死门,光阴倒转,重回貘林,一人以死,换死者生。”
蒋劲呆愣半晌,不禁泪下,叹道:“此话当真?入了死门,我那一众兄弟便能重生?!”
那声音默然道:“正是如此!”两道石门轰然一声,横铺在地。门后一片黝黑。
蒋劲望了眼生门,复望了眼死门。最终看了看脚下。
地上只浅浅一双脚印,淡淡一只身影。
蒋劲闭了眼,稳稳躺进槽里。一丝一毫没有多余。
血一丝一丝被抽离。肌肉一点一点干瘪。
石门红得发黑。钻心的痛。
“但愿来世还能与你们饮酒。”他舔了舔唇,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