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幽蓝色的水垫轻轻一跳，就从江面喷涌而起，将小船举高了足有六七米高。
这一变故，使得德兰身子一个不稳，险些摔下江去，好在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腰一弯腿一斜，就是半坐在了船板上，看着埃雷在那做着最后一搏，却是自言自语道：“埃雷，没事！不行，咱们就漂下去，老头子我……能行！”
只是此刻，埃雷浑身都绷紧了，扶着船篷支架的手“咔咔”作响，指甲直接掐进了木梁之内，硬是扣下了两大块木疙瘩，那还听得见老人的喃喃自语。
“元素推动！”只是四个字，依旧，简简单单……
“嘭！”炸裂，随着埃雷意志指令下达，三声炸裂声同时响起：两头水妖周身元素泛滥，躯体顷刻间崩溃，只留下了两道淡蓝色的光柱，推动着小船向岸边横移而去；第三声炸响是来源于那幽蓝色的水柱，那原本扁平圆润的水垫此刻已是高达近十米的水柱，上呈渔船，下抵江面，却是中段炸裂，上头依稀缩成了小垫子，借着炸裂的力道拖住了渔船。
小渔船在滑翔，凭空而渡，没有水流阻碍，只有下落加横移，终究是夺得了时间差——机会，这就是埃雷夺得的机会！
“嗖！”破空声中，撕开雨幕的小渔船飞跃到了河滩之上，挟着三个方向的力道，来到了搁浅的地方！
“砰！”落地很稳，幽蓝色的水垫子在落地时刻瞬间炸开，缓冲了下坠的势头，其下水花四射，让本就润透的滩头盈溢了水渍，变得湿滑了。
落地的位置也很准，就在河滩中间，却是偏后了点，离着岸头边缘只有十来米长，距离还挺长的！
只是落地后，一切还没结束！
船在滑，向里滑，远离江水漫漫；船在滑，向前滑，冲向江水滔滔！
地面湿滑，沙滩细致，小渔船滑得很顺利，仿佛还在江水之中漂流一般。
德兰一个激灵，最先反应过来，双手撑船，双脚分立，瘸腿死死卡住渔船两侧，牙关一咬，撑杆就扎了下去，像插入水中一般，扎进了滩涂的碎石沙土之中，去阻挡滑行的势头。
“咔擦！”断了，撑杆断了，沙土碎石毕竟不是水，细细的撑杆经不起这力道，直接被绞断了！
“跳船！”德兰一把扔掉了撑杆，老眼度量了一番距离，瘸腿一迈，两步跨到了埃雷身侧，大声吼道，却见埃雷他纹丝不动，只是扶着船篷，静静站着，也是急了。
德兰不敢再耽搁，也不理会埃雷如何，直接伸手捞起了埃雷，一个侧身，将背朝向船外，无力跳起，只是一脚踩在船沿上，靠着重力向外倒去。
怀抱着埃雷在滩头上打了好几个滚，德兰终究是卸去了力道，停了下来，再看向埃雷，才发现这孩子双眼紧紧闭着，已是昏睡了过去。
怀特也是机灵，身化灰芒紧跟着从船上跳出，落在了两人身侧，见着埃雷昏睡，就绕到其肩上舔舐着埃雷的小脸。
“好孩子！埃雷，好孩子！”德兰见几人也是安全了，叹了口气，将埃雷平放在了地上，抬头看向那渔船。
这渔船已到了岸头江边，横移的势头已是停了，可还在往前冲，眼见着就是要落回洪流之中飘走了！
德兰有些伤感，这渔船虽说小，但好歹陪了自己多年，就如同老朋友般，此下却是要走了，还是被洪水冲走，失落与伤怀油然而起。
“老伙计，走好！”眼见着船头已入了水，德兰开始道别了，挥挥手，心跳都随之停了，眼泪不自觉地就落了下来，随着雨水一道去了。
“骨碌！”渔船入水的声音很沉闷，跟风雨的嘈杂比起来，几乎微不足道。
渔船在岸边荡了两下，在德兰看来那也是依别，只是转瞬间一个巨浪打来，那渔船就翻了，再一眨眼，渔船就消失在了江湾处，那黑沉沉的江水之中！
“走好！老伙计！”天黑黑的，其实，本就看不见，德兰又是老眼昏花，根本就看不见，只能这么说道，向着黑水黑风说道说道，“愿你安息于饮龙河的江浪之中……”
……
拂晓时分，埃雷悠悠地醒了过来，眼皮打着颤，一点点地张开了！
昨夜那么匆匆，也是熬到了凌晨，熬过了最黑最暗的时刻，而今晨曦披露，埃雷就是醒了——心中有事，昏过去也是睡不久，
暗红色的天空，迷幻错影，光怪陆离，几根树枝，顶着稀稀疏疏的绿叶，了无生机地在风中飘零，还有些雾气，聚散不定——眼睛
雨停了，风停了，这风雨来得莫名，走得也奇妙，一样得突忽其来，一样得出人意料！
埃雷扶着地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了背后的树干上，挤了挤眼睛，也是看得清楚了些。
这是河岸边不远的树林里，说是树林，也不过是几颗小树，歪歪斜斜地落在这河滩上，大半叶子都已掉了，残余的也都萎靡不堪，看来也被昨夜的风雨折腾得不轻。
“埃雷，好孩子，你醒了！”德兰的声音，在清净的晨曦之中，显得更粗糙更干涩了，苍老得如同朽木断折时，那难听得碎裂声。
脑袋胀胀得，似乎是被昨日的雨水灌满了，光听到声音，里头就晃荡，闷疼闷疼的，埃雷微微揉了揉脑袋，才循着德兰爷爷的声音看去。
河边的一块礁石上，德兰爷爷蹲坐在那，默默地看着消停下去得江水，一动不动得，雕像一般，没有回头，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江水。
埃雷喘了两口气，视线一转，就是见着了河滩上那一道深深的沙沟，那是船滑过的痕迹，很深，即便被雨水冲刷过，也依旧显眼。那道沙沟斜斜地自河滩中穿过，直到河滩的尽头，那里没有渔船的踪影，有的只是江水。
“渔船……”埃雷喃喃自语，也是大概猜到了，再看向德兰爷爷，见着他那落寞的模样，鼻子一痒，莫名地抽噎起来。
此时，一道灰芒跳到了埃雷肩膀上，却是怀特，这个调皮的家伙一落下就是张嘴舔起了埃雷的脸，此间一个圆滚滚的青色东西自其牙口里落了下来，掉在了埃雷腰腹处，竟是个果子！
“谢谢了！只是，怀特，这果子还没熟，没法吃啊……”埃雷亲昵地摸了摸怀特，将那青涩的果子往边上一放，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德兰走去。
怀特也是从埃雷肩头跳了下来，在一旁瞄了那枚青果子好几眼，还不信地咬了一口，牙口一下，登时一脸苦相，甩着舌头狂吐了几口口水，也是扔下那果子不理，一路小跑追上了埃雷。
也就十来步的距离，不长，只是埃雷走不快，走一步喘一路，硬是走了半多分钟，才摸到了那块礁石，在挪了下位置，也于德兰爷爷身侧坐了下来。
“德兰爷爷，你不会一宿没睡吧？”埃雷靠了过去，轻轻问道。
德兰只是闷着，没有回话，埃雷也就不再说话，抱着跳上来的怀特，坐在那，离着德兰爷爷一点点距离，陪着。
老人全身还是湿湿的，短发稀疏，还夹带着露水；眉间雾气，鼻沟溪流，还有一身紧贴的衣物，吸饱了水，贴在那，吸吮着黝黑有苍老的褶皱皮肤，吸吮都有些泛白了。
相比之下，埃雷就好多了，一身皮甲虽然粗糙，但不吸水，所以现下即便说不上干爽，也没怎么水汽。
德兰的身体很冷，埃雷坐在那，感到一股寒意，隔着空气传来，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不像是冬天的寒冷，不像一块冰块，却是忧伤下的冷寂！
两人就这么坐着，坐着坐着，早晨变成了早上，太阳出来了也爬高了，天上的红霞散了，天就蓝了，很蓝，没烟云，却有一个云盘，圆形的，不大不小的直径，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旋转着，一道云柱自中心垂下，落在断龙牙大坝之上，如同昨夜一般无二。
阳光撒下，一点点移到了河岸边，光辉带着温暖，驱散了河边的清凉，埃雷感觉身子都暖和了一些，毕竟淋了一夜的雨，也是冷了。
德兰也被这阳光滋润了一些，那冰冷的身体渐渐冒出了雾气，暖和了，把水汽都赶走了，可是那股寒意，那股忧伤下的冷寂，一丝丝的，却是越来越浓！
“德兰爷爷！”埃雷精神了不少，也是晃晃脑袋，伸了个懒样，却是看见了那个天空上不大不小的圆状云盘，登时举手遥指，惊叫道，“那个云团，昨晚我也有看见，只是现在这个小多了……”
德兰闻言浑身一个哆嗦，脖子转动了一下，竟是有了“咔擦咔擦”得机械声，“那是……诡异，好诡异的雷雨层……唉，埃雷，好孩子，能帮老头子我一件事吗？”
埃雷听着德兰有些欲语却休的意味，那话中有话的感觉，即便懂了也没有说，只是应了一个字：“嗯……”
德兰笑笑，就是别过了头，看了看埃雷有些疲倦的脸，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在那已有半湿的蓝发上摸了摸，说道：“老头子这一辈子，大半都是在这饮龙河上过得，最希望的，就是死后还能在江水里过着……”
“德兰爷爷，你……”埃雷吓了一跳，被德兰爷爷的话惊到了，却是看到了德兰爷爷的脸，心不由地蹦了一下，摇了摇嘴唇，惨然一笑道，“德兰爷爷，埃雷，明白了！”
说话间，埃雷的一双眼睛就浮起了泪水，视线不自觉得就模糊了，德兰爷爷的脸也花了，看不清了，认不清了，全被水雾遮盖了！
只是不过小会，那水雾又没了，泪水停了，情绪也都定了下来，几个抽吸间，埃雷就不在哭泣了，转而细细地看起了德兰爷爷的脸，印刻一般，将其刻在脑海之中。
“好孩子！真聪明……”德兰爷爷的嘴角一拉，权当是笑了，“老头子我吃了一辈子鱼虾了，算来也是他们养了我，让我能填饱肚子，能活着，现在，也该轮到我回报他们了……”
“也是，得到和失去……”埃雷忽然不是很伤心了，陪着德兰爷爷笑了起来。
“嗯！”德兰爷爷黝黑的脸颊蓦地嫣红了起来，还咳嗽了几声，几声喘气下，登时精神了很多，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孩子，你……是不是曼尼尔军团长的孙子啊？”
“……”埃雷愣了一下，嘴唇一咬间，从礁石上滑了下去，站到了德兰爷爷的身前，并足而立，左手虚抱着一个头盔，右手狠狠地砸在右胸上，却是个军礼，“埃弗雷特·阿伯克龙比，向你致敬！”
“好！好孩子……”德兰的话语已是有些发颤，或许是激动吧，那脸颊上的嫣红在此刻也褪去了，皮肤黝黑却也透着苍白了。
德兰笑了笑，随即缓缓地抬起了双手，交叉垫住了下巴，一双眼睛绕过埃雷，再度投向了饮龙河，嘴角再是一咧，笑意更浓，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埃雷依旧是持着军礼，一刻没动，也没哭，也没笑！
“那片花园里，种着玫瑰花，十字架的投影，落在你的身上……”
“风吹过，雨走过，江河还在那里，缓缓地冲动！”
“你已去，我还在，战争还在这里，滔滔地汹涌！”
“军人，不需要眼泪！”
埃雷在胸口狠狠地捶了三下，就是上前，环住了德兰爷爷的身体——
这身体好轻，似乎灵魂走了，剩下的就只是一副皮囊，无足轻重的皮囊。
这身体好冷，似乎生命走了，剩下的就只是一块寒石，冷冷清清的寒石。
几步间，抱着逝去的躯体，埃雷就走到了河边，看着饮龙河的江水，终究是落下了泪，即便脑海里“冷静！冷静！”的话语一刻都没停下，这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德兰爷爷，走好！”埃雷的嗓子哑了，喊出来的话，那送别的哀嚎，都胜不过浪涛的无情。
“啊呜！”好在有怀特在，这个有些迟钝的家伙到现在才相信德兰爷爷的离去，那狼嚎声，引吭而出，一连数声，终究是盖过了纷杂！
又在此刻，也不知是不是被怀特的狼嚎引来的，那江面上竟是“咕噜！”一声浮出了一道三角鱼鳍，再又是几个回旋，那鱼鳍就是到了岸边，水位退去，正是先前那头蓝灰色的路亚鱼！
“路啊！”那头路亚鱼昂起了头，看了看埃雷和德兰，却是一歪脑袋，支吾了几声，询问了起来。
“他，走了！明白吗，就是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动了！”埃雷微微一笑，双臂一甩，将德兰爷爷的遗体扔下了饮龙河。
饮龙河，依旧澎湃，几个浪花就是卷走了老人家那瘦削的躯壳，江水折弯，只留着一眨眼的功夫供埃雷追视，转而就是看不见了！
“走好……”埃雷摇摇头，只是轻轻说了声告别，就不再看了，转而抱起了怀特，却是看向了那头路亚鱼，转身间，悲伤尽去，那眼神里竟是有了种疯狂，难以遏制的疯狂，一股子阴寒自眼眸间闪烁。
“路亚鱼，你来得正好！我们打过一场，我胜了，你欠我的……”埃雷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发颤，“路亚鱼，现在，带我去那里，带我去断龙牙大坝！”
“亚路！”那头路亚鱼闻言直接摇起了脑袋，身子还有些哆嗦，退了几步，一个回转就是打算潜下水去了。
“我要去……报仇！”埃雷的声音更冷了，冷得能冻结江面，更是直接停顿了路亚鱼离去的动作，“是那云，一定是那云，我想知道那云是什么？巧合倒也算了，要是……我就必须报仇！”
“亚——”那头路亚鱼终究是回转过身，再度低声哀鸣。
“我知道那里很危险，你只需要带我去附近就好！”埃雷一边说话，一边已是踏入了水中，几步就是趴到了路亚鱼身上，“路亚鱼，把我带过去吧！”
“路啊！”路亚鱼，这头蛮鱼，此刻是十分的通情达理，不调皮不暴躁，安安稳稳地低吼了一声，鱼尾一动，划开了江浪，直奔断龙牙大坝而去。
“谢谢！”……
清晨的江面，阳光还有些淡，这般早的日子，一道水线在饮龙河上划开，逆流而上。风浪是如此的和顺，似乎早已忘记了昨日的凶杀罪行，依稀在那流淌着，唱着逍遥的歌。
天边的那盘云，还萦绕在那，洁白无暇，也完全没了昨夜的黑沉沉，像一团棉花糖，甜腻腻地落在那，等待着天真的孩童前去舔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