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瞎子走了,留下夫妻二人一脸沮丧。
当初造房子时,她就找大堂哥刘洪大概看过。刘洪虽不是风水师,但基本也能看出五五六六来。这就像湘菜的厨子炒川菜,糊糊弄弄也是能上桌的,只是手艺不怎么地道而已。堂哥预测的结果也不好,虽不至于有性命的隐患,但也是诸事不顺。他的理由是因为景良夫妇选址的不远处的河里停了一艘阴船。
阴船!刘洪哥给小两口解释是阴曹地府黑白无常抓鬼时,用来暂时关押这些鬼魂的地方。之所以不是阴车,也许因为阎王爷当时还买不起阴车。即使阎王买得起阴车,由于阴路没修好的缘故,也是无法通行的。所以不得已,只能以船代劳。阴船选在这的原因还因为这里有一座不大的桥,可以遮光,又可以把阴船的绳索拴在桥柱上,不至于随着阴河的河水飘走。
阴船选在这里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半年前南河队为响应农场号召,治理到处都是家坟的状况,决定把坟墓集中迁到此处,建立公墓。生产队最后把公墓设在了河对岸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与海山家隔河相望。那么这艘阴船停在这里,也就再合适不过了。因为抓起来鬼来更方便,上岸走两步也就到了。
按照刘洪堂哥请教供奉大仙的说法,官方的阴船自然不会乱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停在这里甚至还能镇压对面的那片坟地,就如同一个流动的派出所,能打击打击这里的良善鬼魂私斗的情况。
可阴船毕竟是阴船,散发的阴气对阳间的人,总是不好。而且阴间和阳间也很像,阳间的官府在完成任务时,有时容易急功近利,阴间也一样。有时为了尽快完成抓鬼目标数量,提前把几个病重的人的魂带走,尽早交差,到阴间去接受善恶审判,也是常有的事。这些举动弄得有些老人家有时遗嘱都还没还得及立,就一命呜呼,命归黄泉。留下几个儿女为了那点遗产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大打出手。
对于这种黑白无常这种违规操作的情况,阎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是长年没有涨他们的工资内心有愧,批得紧了还容易引起他们的罢工,到时就只能这个阎王亲身去抓鬼,这是有**份的事情。再说阎王让你五更死,三更时候收了你,只提前了两个时辰而已!你个小鬼又有什么可报怨的呢?你再怎么抱怨,等到孟婆的汤往你嘴里一灌,你就人事不醒,即使有怨气,也会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阴船也让英子心中不安。想想自己睡觉时,有鬼魂在阴船里,透过阴船的窗子望向自己,心里顿时就不寒而栗。因此,她也经常做梦,梦见已故的父母坐船来向她要钱。但景良不信这个,仍然选在这里造了房子。在自己田头建立起一座自己的房子。再方便不过了。出门就是农田,干完活就回家休息。而且,关键的是,这几年家里财运也不错,种啥收啥,而且都是大丰收,觉得无所顾忌了。
当然,原先那个蓝色的茅屋他并没有拆,而是堆放起了农用工具。这样两块田地有两个属于自己的屋,更方便了起来。
这种方便很好,却让许多人眼红。住了刚住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很多种田人就觉得自己也亏了。纷纷在自己的田地的一角,也效仿景良建起了房子,而且房子越建越大,越造越高。财力不雄厚的人家,建的屋尽管屋不大,却偏偏要围一个诺大的院子,来增加自己的土地平方,以取得心理的平衡。
队长亲自去劝过,景良家是在生产队里没有土地让景良建房子了,才在这里建的,况且房子也不大,只是一个厨房大小的小三间而已。队长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们,不让这些原本就在生产队有房子的家人去建房。可这些人坚称:人家一个外来户都能建,为什么我们不能建?我家也还有小子等着房子娶媳妇呢。
原本,景良河边坟旁的房子在这绿色的女贞树的掩盖下,并不显眼,可突然每块土地上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很多房子,有的房子为了显眼,还特意与树保持一段距离,怕树上的蚊虫影响他们夏天的宁静。这些房子就像癞蛤蟆身上的脓疮,让人看了头皮一阵发麻,恶心不已。
队长原本是想帮这个“入赘”来的男人一把,同意他在自己的地上建一个不大的房子,现在却演变成了这种不可控制的结局。最后,场长偶然一次晚饭后散步到这里,看见这里突然在建很多房子,顿感陌生,诡异异常。仔细一寻思,自己好像并没有批过这里可以建房子。而且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大吵大闹,着实破坏了他晚饭后散步的雅兴。
场长散步回去后,第二天一早,就颁布了一条条例:国家耕地,严禁占有。很快,通知也下达到每家每户:违法建筑,一律拆除,损失自理。
景良家首当其冲,成了拆除的重点对象。其实景良家不是第一个在自家土地上建房子的人,种田人在自家土地上建房子在当时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南河队的产生也是源于最初的几家人先在自己的土地上建了房子,由最开始的七八家,逐渐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但现在,一切似乎都乱了套,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人们总是争先恐后,唯恐自己的少得到那么一点,便宜了他人。
这是贪婪是人性的通病。为了追求那所谓的平等,以致无限地扩张着,犹如癌细胞一般地扩散着。一哄而上的结果,则是大家什么都得不到。即使得不到,这些后来建房子的人的心里却是平衡的,甚至是极为舒坦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这就是平等嘛。
海山依稀记得自己又搬了家,重新搬回到了自己的草屋。景良很不平,也争取过,他的理由是很多偏远的种田人都有在自家田地的一角建房子的,而且当初他建的时候是得到过大队书记的认可的。他想据理力争,保住自己的房子,甚至还和来拆的人打了架,十分强横。来的人也很纳闷,这个外来的人是哪来的这么多底气,一个农人敢跟官斗,转念一想他又能有多大的后台呢,南河队的地基都弄不到手,说有后台,真是笑话。他们把景良拖到一边礼貌性地揍了几下,就去拆房子去了。
队长拉住了他,没让他去和别人继续打架,造成事态升级。说他这个劳模就应该有劳模的样子,凡事得带头走在前面。
景良泄气了,一种无力感充斥全身,他很想打个电话去找副官,给他作个主。可是拿起电话的他又放了下来,副官现在估计是自身难保了,哪有力气管自己这个芝麻绿豆的小事。自从上次副官告诉他,他的秘密任务取消后,并让他自己带着孩子好好生活时,景良就一度堕落,甚至还卖房还债。任务取消后,他虽然跟副官还有着联系,但也只是逢年过节时的一些淡而又淡的问候。也许副官凭着当初取消任务时的那丝愧疚,还能帮他。可关键是副官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河的境地,想帮估计也无力回天。
最后,景良一家三口,把还能用的东西搬回了茅屋后就回来看了。他们站在远处看着推土机吐着黑烟,无坚不摧巨大的铁铲把房子一把推倒,扬起大片大片的红白色的烟尘。烟尘很灿烂,像是礼花,自己为房子送行着;又像是屋的灵魂,最后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其它的十来座房子也陆续在赴了景良房子的后尘,中间不乏也有红砖红瓦的大三间房子。很多人心疼地站在远方观望地,也有农人哭泣、咒骂的声音。可他们仅仅只是心疼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并不后悔他们当初造房子的决定。他们也许是知道自己做了恶,现在只是如绵羊一般,缩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摧毁,默默地伤心。当官的就是天,当官的要拆房子,那是绝对的天经地义的,他们除了接受,也只能接受。
那天的田地都笼罩在灰尘之中,久久不能散去。
其实还有很多人自己在田间地头建的房子没有拆,因为它们隔天星街很遥远,只是被例行公事地通知了一下要拆,倒也没有人大老远特意跑去拆的。场长的条例只是在天星街周围起到了明显的作用,但他已经十分满意,也不想去管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建的房子,只要求眼不见为净,这就够了。这样,晚饭后他在这排大树里散步时,终于就没有孩子的吵闹打扰他的雅兴了。震惊三湖一时的拆房子风波也算这样结束了。
海山一家又回到茅草屋去居住了。那个大房子对于他们就你一个短暂而美丽的梦一般。只是海山还没有从美梦中吃点美食,就被拽了出来。醒来之后,才发现这个美梦也耗尽了他们差不多所有的积蓄。
景良并没有因此气馁,他当即就下定决心要重新振作起来。孩子还小,他们两口子还有得是机会重头再来。南河队给不了他们地基,他们可以找到其它有空地基的生产队,然后搬过去,再造房子。
英子受到的打击显然是不小的,这半年来,她一直恨着南河队那些挤兑过他们的人,要不是他们像发了疯似的跟着建房子,女人自己的房子也不至于被拆。看见这些农人的房子被拆,她心里莫名其妙地高兴着,可想到自己住在茅屋里,而这些家人住在有地基,有编制的砖头屋里,她又气不打一处来。再想想自己漂亮的红砖房子,在自己眼前化成了一堆砖头,心里就更加地不平。她暗暗地发誓,以后决不搬去南河队了。既然誓言已立下,气也自然消失了不少,再经过景良很长时间的细心劝导,英子终于走了出来。她也逐渐地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家人还在,其它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要人还在,钱都不算什么。这条生活的道理也逐渐地影响了英子的一生。帮助她勇敢地面对今后的生活。这种淡薄金钱,重情义的观念,也逐渐地被传给了海山。在后来,当这个社会变得物欲横流的时候,这个品质就像一个璀璨的明星,宝贵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