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雄浑富有张力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吓了大家一跳。堂哥刘洪接着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饭盒。
“我听你们嫂子细讲了那个硬币入水不沉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是有古怪的。早上你们嫂子回去说孩子还没有醒,就像失掉魂魄一般。我就纳了闷,细想一下,觉得问题肯定是出在这里。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怪物居然这么小心眼。”
“硬币扔水里不沉!”徐医生惊得站了起来,“这很不寻常啊,肯定有邪气。你们看孩子睡得多么安稳却就是醒不来,不是丢了魂又是什么?英子,你们可真得好好重视。”老徐苦闷了这么久,自己的医术不灵对他也是一种折磨,现在终于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似的,心情一下子霍然开朗,揪起了一天多的老心脏终于是松了一大半。此时他更像是一个孩子,激动得手舞足蹈,虽然是医生,可他一点也不排斥鬼神,相反地,他还是鬼神的笃信者。
大堂哥被打断,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等老头子消停不再讲话了,还急着让他赶紧往下说时,刘洪才继续向众人说出了他的想法。
“昨天去吃喜酒时,看见硬币在水里不沉,我以为只是一般水鬼在下面托着,在干着勾人下水的勾当。我看他们有点着了水鬼的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想这大白勾人下水,还一勾就是四个人,有点太不像话了。于是念了点咒语,故意大声把你们喊醒了。见你们醒了,我也就没有去管这闲事,能一下勾住四个人的水鬼那也绝不是简单的角色。再说,我们作神汉的出门在外,一直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思想,也就没再去理会,去吃喜酒去了。直到今天你们嫂子告诉我才知道,这硬币原来是海山第一次过河的过河费,我心想着想着就越发的不对劲了。钱浮在水面上不沉,那肯定是有问题的。听你们嫂子讲,你家男人曾对河神还有些不敬的言语,加上这一条因素,后来再想想,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河神拒绝收了这过河费!河神拒绝了你的过河费,当然就不同意海山过河,自然也不会让海山的魂再过河来。简单地讲,海山的身体虽然过来了,魂却被挡在河那边!”
“真有这事?”徐医生的老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端着个饭碗站在堂哥身后听着,突然发问,着实吓了洪民一跳。
“大嫂子,你这样会吓死人的!”洪民抱怨着。
“吓什么吓,我一个活人有那么恐怖么?英子,到底谁得罪河神了?”徐医生的老伴好奇地问道,这种八卦的事情,是老婆子们的最爱。
“是我,我在河边说没有河神,还笑三妹扔过河钱是老封建迷信。”景良把事情更加详细地又说了一遍。从他们过河到站在那里发呆,事无巨细,全部讲了出来。
“唉呀,这可不得了啊!那难怪人家河神生气,在人家的地盘说人家的坏话。你们忘记交了那还是不是故意的,补交了就是了,即使不补交,河神估计也不会怪罪什么,毕竟不知者无罪。但人家都告诉你了,你还说了那一番话,那就真是你们的理亏了。”老徐嫂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刘洪兄弟,你来得正好,我刚刚做好饭,你要是没吃,就到后面去吃点,你们俩口子也别太难过,到后面去吃点饭,人是铁饭是钢。”
“不吃了不吃了,谢谢你呢,大嫂子!我在家刚刚吃过了,我这是怕他们饿着。就特意给他们带点饭菜过来。”
“你这个大哥当的,比亲兄妹还亲,好的没话讲!那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如果想吃,就自己到后面去吃,菜还多。”徐大嫂子把饭递给老徐,自己就回后面厨房吃饭去了。
洪民一边把饭菜摊开来,递给两人,一边开口说着,
“上午听你们嫂子回去说孩子还没有醒,又说了5分钱硬币的事情,下午我就开了次法坛,请大仙代去‘那边’走了一趟,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那边’自然指的是阴间,当地人们相信人死后会有鬼魂,而阴间则是鬼魂聚居的地方。
老徐把已经自己的椅子让了出来,放到刘洪的屁股底下,按着他坐下。他自小就对这鬼神之事比较感兴趣,堂哥在客气了一番后,最后还是接受好意,坐了上去。让出椅子的老徐干脆自己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两个腿悬空,像个小孩子一样渴望地听着,竟忘记去吃饭,只是把碗捧在手中。
老徐虽然过了五十,但骨子里还像一个孩子,自小他就笃信鬼神,崇拜神汉这个职业。他坚信,能与鬼神交流的人肯定不是凡人,因此对这一类人也特别的敬重和感兴趣。
他对鬼神感兴趣的原因还在他这靠近风烛残年的年纪。人都是怕死的,在死亡的那一瞬,十分恐惧和迷茫。这些将死之人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发生什么,是灵魂脱离肉壳,去寻找一个新的地方,还是直接呆在肉壳里,随着肉壳腐烂。死亡前他们总是拼命挣扎,想多看看这世界一眼,哪怕只是最后一眼似乎都是奢望,最后他们力竭了,眼皮越来越重,直到自己的世界最终成了一片漆黑与寂静。
老徐这种兴趣当然也想为自己的‘前路’提前作了解和准备,如果真的能知道更多,那么自己死时,他可不愿意自己原本是能当上神仙,从此消遥快活,却因自己的无知,而错选,与神仙失之交臂,甚至被打入地狱受苦。他总试图收集更多的信息来为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做好准备,就像他现在早已经把自己体面的出殡服装,在脑袋里构想好了一般。
老徐年轻时甚至一度想成为一个神汉,但得知成神汉也并不是每个人想当就能当的之后,灰心失望地放弃了,当起了祖传的医生。他了解的是,想要成为一个神汉需要被一位有法力的地仙按生辰八字选中才行,有点命中注定的味道。当然,这个被选中的人也有权力当不当神汉,这毕竟涉及到供奉问题。
在这里,供奉又可分为两种:一种为长年供奉,一种为节日供奉。长年供奉得在自己家里开辟一个专门用来祭祀的地方,如果有单独的一间房子那是最好。没有条件的也可以用帘布隔开一个小空间代替。方位的选择通常选房子靠北背阳的地方,这里阴气相对旺盛,再挂上地仙的星相图,红烛高香地供着,每日三次,像极了一日三餐,仿佛地仙也是要享用一日三餐的俗人一样。
节日供奉则是每逢初一、十五、以及各种节气,在家恭恭敬敬地摆上星相图,同样供上红烛、高香、黄纸、水果供选择自己的仙人享用。
由于供奉的频率不同,拥有的法力也是不同的。付出的多,自然得到的也就多。长年供奉的法力明显是要高上一截。最明显的是长年供奉自己就能灵魂离体到阴间去,而短期供奉就办不到,只能拜托自己供奉的地仙前去,自己留在这边等消息,碰上地仙不在洞府,出外云游的情况,就只能束手无策,干瞪眼。
长期供奉和短期供奉还有一项明显不同的是驱邪能力的不同。短期供奉的驱邪能力是极为有限的,仅限于召魂、喊魂、祭祀、烧钱,相当于拿着一大笔钱,土豪似地去行贿邪魅,求他们高抬贵手,邪魅同不同意,还取决于邪魅自己。至于强行的,他们是办不到的,他们顶多只对没有多少法力的普通鬼魂有点劝散的作用。
而长期供奉则不同,因为自己选择更虔诚、更复杂的供奉方式,有的长期供奉甚至要终生吃素,终生不嫁,来达到虔心敬神的要求。这种苦修的法力自然是不同于短期供奉,远远高过他们一大截的。当然,长期供奉也祭祀,也替人烧钱买通,毕竟能花钱买通邪魅,和平商议,他们也是极为乐意的。当然,如果邪魅顽固,他们则还有斩杀的力量。一般的鬼魂自不在话下,就是碰到野地里修炼成精的妖怪,只要不是太厉害,付出点代价总是能镇压的。
长期供奉奇的是灵魂是能自由出体,碰上自己的地仙不在家,请不到地仙的情况,短期供奉会一点办法也没有,而长期供奉就直接就持有大仙的护符,自己亲自前往阴间去找问题的原因。当然,灵魂出体的时间也不可能太长,时间长了,会出现魂魄回不来的情况。当地有一些长期供奉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由于对方邪魅太厉害,强行扣留,替人驱邪不成,倒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由于灵魂不全的缘故,她们都会变得疯疯起来,一辈子成了傻子。所以,相对于短期供奉,长期供奉更加危险,不是碰到迫不得已的情况,长期供奉绝不会使用灵魂出体这种危险的手法,更不会坚持和邪魅斗法,搭进自己的性命。
从事这个职业的男的有一个专属的名字叫做神汉,女人就叫神婆。英子的堂哥刘洪就是一个神汉,属于短期供奉。不是他不想做长期供奉,事实上,长期供奉基本上也都是女人。一来因为女人更加有耐心更虔诚一些;二来,女人万一有什么不测,家里还有男人作顶梁柱,这个家还不至于结束散掉,大不了男人再续一房媳妇就是了。而如果是男人是长期供奉,一旦有什么不测,自己的子孙甚至都有可能改名换姓。姓氏一更改,意味着香火和族谱也就断掉了。这绝不是男人想看到的,这也是男人为什么没有几个是长期供奉的原因。
当初他的地仙托梦于他,找他当自己阳间的供奉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节日供奉。而在张金镇上,堂哥刘洪的亲姐刘灵秀,则是一个方圆几十里地界都闻名的能灵魂出体的长期供奉。因此,有很多人都慕名前去找她驱邪消灾,也会好奇地问她阴间是什么样子,她通常都会冷冷地告诉你:
“天机不可泄漏,你以后自己会知道的。”
如果人们还想纠缠想问个清楚,她则又会冷冷地回答:
“知道天机的,不是暴毙而死,就是疯疯成傻子,你如果现在就想死了,我倒可以带你过去看一看。”
谁都不会嫌自己活得太久,谁也不会为了好奇心搭进自己的性命,怎么说这都是划不来的事。这时,好奇发问的人身体一寒,便也自觉闭口,不再追问什么。并不是他们太相信灵秀,因为的确有这么一些好事者因为不怕死知道了部分天机,不久便成了傻子或干脆暴毙身亡的先例存在。
“天机不可泄露”便也成了灵秀姐对那些好事者最常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