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气氛真的很奇怪,萧容看着满桌子的中国菜和对面那对笑容满得都要溢出来的老夫妻,心里的疑问多得都快要赶上十万个为什么了。
自从她来到法国,这对中年夫妻对她就好得令人发指,难不成只是因为她和他们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他们把对女儿的爱全倾注到自己身上。
萧容沉默地夹了一块红烧肉到自己的碗里,想想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结果她的筷子刚把肉夹上,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她抬头,看着三大一小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把肉放回盘子里的时候,那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女人发话了。
“澄容容,这肉我焖了一个上午了,应该入味了,你尝尝。”
“哦。”萧容又默默地缩回手,正准备把肉往嘴里送的时候,又有人开口打断了她。
“萧小姐”
萧容诧异地抬头,那人被她的目光一震,脸涨得通红,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小心烫”来。
萧容看着筷子头上这一坨早就夹起来,已经透心凉的红烧肉,满头黑线。
他们这是不想让她吃呢还是不想让她吃呢,还是不想让她吃了。
被这么一闹,萧容也没什么食欲了,放下筷子。
“容容,我们没别的意思,你吃啊。”
“是啊,是不是我们打扰你了”
“萧容”
“妈咪”
“”
“够了”萧容忖着头,头疼不已。她不就是想安安心心吃个饭吗招谁惹谁了。
“你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看所有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不让他们把心里的话说完,她永远也别想愉快地吃饭了。
菲利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进了书房,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大大的文件袋。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菲利把文件袋交给了萧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的眼光太过炙热了,好好的一顿饭都快赶上某大型表彰仪式了。
所以在接过那份文件袋的时候,萧容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当她在众人期待的目光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印满文字的a4纸之时,她觉得手上的文具袋更沉了。
密密麻麻的法文像一颗颗小蝌蚪一样飘啊飘,她都要得密集恐惧症了。
啪地一声,萧容把文件夹扣在桌上,喝了一口果汁压惊,才把眼前那些蝌蚪满天飞的恐怖迹象赶走。
“容容你”
“没关系,容容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你”
“是啊,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我们尊重你。”
“选择”一个个都拐弯抹角地说话简直没把萧容给逼疯了,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她这个失读症的感受啊
“容容”中年妇人看着她满脸的不解,已经全面失控,捂着纸巾嘤嘤地哭了起来。中年男人拍了拍她的肩忙着安慰,也是满脸愁容。
萧容张大了眼睛,愣着看他们在一顿饭的功夫演完了喜怒哀乐,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是集体抽风日吗
“你们怎么了”直觉告诉她,他们情绪失控大概也许可能和她有关系,萧容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
“容容,妈妈把你弄丢了二十年,你不认妈妈也是”
“慢着”萧容总算抓住了关键词。“妈妈”
他们什么时候成为她的父母了
“容容那份亲子鉴定书,你没有”
“亲子鉴定书谁的。”
“你和”菲利努力想和她解释,突然想到什么,俯身凑在中年夫妻耳边说了几句话,中年夫妻直接由愁转哀,一脸心疼地看着萧容。
因为不能理解别说说出来的内容,所以萧容从小就锻炼自己看脸色行事。
但是这还是她头一回看不懂人的脸色。
完全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笑,为什么愁,又是为什么哭。如果不是相处以来他们一直都表现得十分正常,她都要怀疑这里是深井病俱乐部了。
“容容,这份是亲子鉴定书,是证明你是他们失散多年的女儿的证据。”菲利尽量用萧容能够接受的语言,直白地阐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闹了半天,萧容总算是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了。可是理解是理解了,不代表她就能接受。
任谁突然跑过来告诉你说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都不能接受吧。
不过,到底谁才是她的亲生父母,萧容自己也记不清了。
自记事起,她就在各个人贩子中间辗转,从这座大山卖到另一座大山,每一对父母在接她回家的时候都说过会善待她,可是在意识到她没办法拿到高分,达到他们心里对乖孩子的期许的时候,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摆脱她这个拖油瓶,或扔或卖。直到她十五岁那年,被一个老人在山沟里发现捡回家去,她才拥有人生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亲人。
往事不堪回首,所以小时候的事,她记不住也不想记住,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亲身父母,可是最后得到的结果也只是他们在很早以前就抛弃了她,就像那些抛弃过她的养父母一样,冷血无情。
可是眼前的这对学识渊博,温文尔雅的夫妻会是那种人吗
萧容摇了摇头,不敢相信。
“容容都是我们的的错”中年妇女已经泣不成声,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才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他们拥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妹妹薇澄在三岁那年被人拐走从此杳无音讯。姐姐自然就是嫁给了菲利,因生尼诺难产身亡的薇安。
“十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把你拐走的人贩子,可是等我们赶到你被卖的那家人家里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跑了”中年妇女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这些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对不起对不起”
萧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应该继续保持怀疑态度,还是应该相信他们为了终于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狂喜是怪他们不该弄丢她,还是体谅他们的苦心,原谅他们
她不知道。
萧容心绪复杂地在沙滩上踢着沙子,眼前是黑黢黢的海面,海浪扑过来,冰凉的海水吻上她的脚踝。
萧容被突然打过来的海浪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没想到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贝壳,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幸亏有只手伸过来,在她即将摔进沙堆里的时候扶了她一把。
淡淡的香水味盈满了鼻尖,极富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瞬间填满了她的嗅觉。
“谢谢。”
“是谢谢我扶了你,还是谢谢我帮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
菲利定定地看着他,一双蓝色的眼镜在月光下像是能发光一样。
萧容别过脸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菲利的职业是心理医生的关系,她总觉得菲利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暗藏着无限心机。
“萧容你是不相信这个事实,还是不想认他们”察觉到她的躲避态度,菲利干脆开门见山,不给她任何回避的余地。
“我”萧容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海平面“我只是不相信,我居然还有亲身父母。从小到大,我都是被抛弃的那个,我很笨,读书认字都不行,就算现在也还是半个文盲。每一任父母都不喜欢我,不到几个月就会把我抛弃。毕竟就一件交换的商品而言,我的存在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残次品。”
“萧容”看萧容从来都是一副无心无肺的样子,菲利也没想到她心里居然有这么深的伤口。
“容容”一道温柔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菲利和萧容齐齐回头,就看到中年女人端着两杯饮料站在他们身后。
“菲利,可以让我和容容谈谈吗”
菲利点点头,很识相地迈步走开,把空间让给他们。
“来”
中年女人把手里的饮料递给萧容,拉着她在沙滩上坐下。
萧容愣愣地望着手里的饮料,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来”。
“对不起,澄容容,今天是我失态了。”
不同于晚餐时的分分钟情绪失控,这时候的中年女人淡定安然,一如初见。
“想知道你姐姐薇安吗”
“薇安”就是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菲利的亡妻,尼诺的母亲
“是啊,不得不说,你们还真有很多地方相似,一样的漂亮,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患有失读症。”
中年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萧容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
薇安居然也有失读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菲利的老婆薇安,应该是举世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吧
“你失踪以后,我们身边就只剩下薇安了,她为了怕我们伤心,不会写汉字就用画的,不懂意思就硬背下来,她就用这种方式一直瞒着我们直到她死的那天。”
“她死的时候还在念叨你,她跟我们说你有很大可能会和她一样患有失读症,她说她不敢想象你一个人在外面会受到什么苦。她还说如果我们有幸能够找你,千万不能让菲利知道你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