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之路》 第一章 大梦初醒（一）

    梦里的人总是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所以有人会在睡梦中大笑，有人会从梦中突然惊醒。梦果然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人们难以清醒地去认识这玩意，尽管亘古以来它就一直伴随着人类存在，从未离开。

    凡事总有例外。

    这次例外是一个异常久远的梦，久远到他都发觉了这是一个梦。梦里往事千般，林林总总；又好像一无所有，分明眼前黑压压的却又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终于是过于冗长的黑暗暴露了梦的马脚。

    如果不是我死了，那就是我在梦里。

    “我要醒。”他想。

    于是他就醒了。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在他用睁开眼的方式打破那段与生俱来的永夜寂静之前，同一栋楼里某个地方已经先一步出现了这样的对话：

    “首长，他快醒了。”某个人报告。

    “谢天谢地，终于要醒了。”不少人长出一口气，听起来这口气憋的时间久得有点年头了。

    “停止调试！所有单位预备！彩虹之旅系统已经开放多久了？”

    “五十一小时十二四分十六秒，现在是十八秒，系统处于稳定状态……接入设备？”

    “接入！”

    “……接入完成，经监测目标状态正常！”

    “ok！监测人员换班，其他所有人原地休息！”

    “呼——”一片男人累瘫在地的叹息。

    “这两天过得真充实啊……”

    “是啊，我都四十七小时没睡了，开始还用牙签撑着眼皮，现在感觉眼睛想合都合不上了……”

    “唉，你还好，你坐着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一直站着，这腿已经弯不过来了，哎哟，帮我一把——谢谢。你问我站了多久？彩虹之旅系统还没有开放，我就被抓来执行紧急任务了，那天晚上我刚好给老婆交了公粮……”

    人们一坐下就开始互诉衷肠，尽管研究院里许多人互相之间都不熟悉。

    “这两天确实是最辛苦的，但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苦没有白吃，大功已经成了一半。我们可以做到的一半基本上也做完了，从今天起正式进入休息时间，等待最后收尾任务启动！”首长对大家的努力给予充分肯定，“剩下的过程就看他的努力啦……希望他对卧室的设计感到满意吧。”

    #

    醒来的景象是这样的。一片柔和而模糊的绿光，一转头则是一阵什么也没有的亮白，再转头又是一片模糊的绿光，再转头——脖子表示压力很大。

    等眼睛能看清东西了，他发现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是嫩绿的草叶，而他正躺在一片草坪上，享受着自然的怀抱——如果刚好可以放置一张商务大床的心型草皮也算是一片草坪的话。

    不说则已，说起来就了不得。这简直就是订做的天然级草皮大床，草像是被梳理过一样，整齐平稳地倒向右边，厚度均匀，触感滑软，躺在上面有如飘在云端一般。床沿是挤着摆成心形花边的各色卵石，床沿外是几级宽阔而平薄的青石台阶。这是多么亲近自然的设计啊！一眼看来大巧不工，细看其实处处都有人为雕琢的痕迹，更为难得的是这些人工的脚印并没有破坏一丝自然之美，反而相加雕饰，有助人更亲切地体味这世界的温柔。

    头顶之上，蓝天白云，纯净无瑕——卧室完全露天，居然连遮羞的玻璃都没有！一阵风吹来，几根理得没有那么牢靠的草叶挺身摇摆，在他的肌肤上磨蹭，给人难以启齿又欲罢不能的新奇体验。

    怪不得身上痒痒的呢。他心想，我草，原来是草。

    他坐起身来，调试好眼光打量他的领地。

    这该是一座森林的内部，四周的老树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繁枝密叶之下是一片不属于阳光普照地带的深色阴影。大树们众星拱月般围了一个半径足够纵容他甩开脚丫子飞奔冲刺十秒的大圈，这个大圈内只有寥寥几簇花和满地的青草、两根站得笔直的矮松、它们中间那张条纹风格的时尚吊床以及他的私人卧草。

    在这么一个圈子里，春天能享受暖阳，夏天能林荫纳凉，秋日观赏森林美景，冬天能打雪仗，夜里是仰望星空还是沐浴月光可以任性切换。百分之百的贴近自然，随便扔一个都市重度失眠患者过来，分分钟都能把病给他治好咯。

    这简直就是古老神秘的希腊神话中森林女神月亮女神自然女神生命女神那个级别的神之领地啊，如果那张乱入的吊床换成森林系的话。这种禁忌地带要是突然闯进个男人来，领地的女神不论有没有被视非，归正就要诅咒加身，叫他随便杀父弑母或者跟亲妹妹结个婚什么的惩罚一下以告慰女神的尊严。

    这是我的地盘？我也成女神了？少年坐起身来四处打量，心里不知羞耻地乐开了一朵花儿。

    他发丝浓黑，浓眉大眼，略微宽大的五官配上一张微微小了半号的脸蛋，有种特别的喜感。两耳张立，显得十分神气。稍长的头发在耳后归拢，微乱却也符合一这番形象。此刻他身穿一套淡蓝色的短衣裤，胳膊与脚掌上都光溜溜的，毫不矜持地露出粉嘟嘟的肉，整个儿一大萌娃，好看也挺好看的——但宙斯作证，绝不是女神级别。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女的。

    是这块贵美领地的抬举让他产生了美好的错觉。

    可惜好坏喜怒都是形影不离的双生子。怒放的心花不过是昙花一现，扑面而来的烦恼使其很快就枯萎了。他正乐着，突然间想起来什么，脸色立刻就茫然了。

    ……这里是哪儿？

    ……我是谁？

    他没有答案。

    更令人头疼的是，这些问题根本无法通过思考得到答案。

    他就像个刚生出来就已经长大的婴儿，他迷茫无助，只有一些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生存本能和寥寥几许残破的无法辨认的记忆或梦境。

    树圈的东南方向裂开了一条青黄的小道，小道只微微露出了一个头头，身体全藏在密林里，一派“对我就是在偷窥你但你看不见我”的任性。

    既然发现有路，那怎么能不走上一遭？少年拍拍屁股，决定壮着胆子进去瞧瞧。

    事实上，他如果不想一直呆在这树圈里，只能从这条小路出去。

    密林里其实也不像外面看去那么漆黑阴森，走进来发现一切都亮着淡淡的微光。小路的头宽和身长还好没有脱离正常比例，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神奇是小路的尽头。

    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那一道闪烁着银光的圆形地带。其实如果没有光芒闪烁的话，看过去也许就是哪个动画片看多了的调皮孩子玩闹时兴起随便涂的个六芒星变身圈。那垂直立起的银光有一人高，光墙上挂着许多小六芒星，虚虚实实，不停地沉浮变幻。

    这……难道是一道门？他灵机一动，心想。

    少年你大胆地往前走！一脚迈进去，咦，没啥问题耶？

    后脚跟刚落地，眼前就是来不及准备的一黑。什么曲径通幽，什么林间鸟语，什么六芒星变身圈，通通消失不见。

    就在他愤怒地以为这光门是个将自己陷害的大坑，准备在大脑里搜索几句恶毒的脏话的时候，四周又亮了起来。

    “什么鬼？”面对眼前的一切，他情不自禁地呢喃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童话主题的儿童乐园。否则的话，那些空中悬台，那些长长的爬梯，那些刺激的悬索，那些傻笑的稻草人怎么解释？

    虽然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但是他脑袋还是有些记忆的，你看，他至少还有想法，还会说话，懂得表达自己受到的惊吓。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惊讶，只是眼前的情况他有点不明白。人说这世界上本来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于是就有了路。他这一觉醒来看见的一切都不太明白，又好像很容易理解——或许不明白的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了，这只是缺少一个熟悉的过程。

    毕竟习惯成自然嘛。

    这个乐园共有两个光门。一个在少年的背后，一个在乐园的另一边。背后这个应该就是把自己送过来的，因为……就近原则嘛，而那边那个光门，就是自己要过去的地方，是下一个目的地。

    怎么过去呢？

    少年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他轻快地跳上悬台，攀上爬梯，跃过障碍，来到傻笑的稻草人面前。稻草人脑袋上有一条绿绿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条绿色上方还有两个字：轻拳。

    字符化成神秘的信息进入少年的脑海，他是认字的，点点头二话没说拳头就飞了过去，啪！稻草人脑袋上冒出个“－2”，绿条有一点变成了灰色。这表示绿条减少了。少年见状大喜，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一些，拳头如雨落下，打得傻笑的稻草人开始哭泣，最后腰杆一折，识时务地让开了道儿。又呼哧呼哧小跑了一截，小心翼翼地抓着悬索悬空而过，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掉下去，没想到双手的握力这般强大，硬是毫无悬念地横渡了十米天空。

    终于接近光门了，面前唯一的障碍是个板着一张恶脸凶乎乎的黑巧克力人。看起来这家伙比稻草人硬气，同样脑门上一根绿条，头顶上两个字：重拳。

    简直言简意赅啊！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有不明白的感觉呢？

    少年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一边感叹自己当时还是太年轻，一边对巧克力人开始单方面的暴行。重拳与轻拳的不同在于“重”。经过刚才“大渡桥横铁索寒”的考验，少年下起黑手格外的卖力。最后一记“升龙拳”揍飞了巧克力人那张居然流出白巧克力眼泪的恶心的脸，这一击打出了一个红色的“－7”。

    咦？什么是升龙拳？

    少年疑惑地嘟哝着，双脚已经迈进光门。

    这次有备而来，应付起黑暗也就得心应手，不会出现“世界坍塌了我要摔倒了快来人救我啊”的错觉。

    他出现在一条碎石街上。不过，碎石街并不是重点。

    他终于看见跟他一样的——人了。活生生的——一堆人。

    他们就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转着脑袋到处看，跟刚睁开好奇大眼睛的小马仔似的，摩擦着他的发丝和衣袖。每一秒都有人凭空出现，穿着跟他一个款式的短衣裤，有的是粉色，有的是褐色，还有黑色，而衣服裤子上粉下蓝、上褐下黑、颜色混搭的更是屡见不鲜。这些人就跟一工厂流水线输出的产品一样不断降落。也许是成品运输环节出了些故障，一大群人就在这儿傻站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要不然就相互挤蹭，摩肩接踵，谁都想挪一挪但谁也挪不动。

    光门都不知道在哪儿被遮住了。在这平均每分钟一百六十三步快节奏生活的时代，堵个车都能引发一场司机之间的格斗，何况是这前胸贴后背的堵人呢？简直不能忍！

    有人在人群里失声疾呼：“前面的走不走啊！不走就滚啊！堵毛啊！”

    “对啊！堵毛啊！”人们群起响应，呼声震耳欲聋。

    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急不可耐，几乎暴躁。当一个红脸遇上另一个红脸，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不一会儿人群里就有不少人打起来了，几拳下去，斗殴者就鼻青脸肿头发散乱。前面的人听见后面的轰然嚷骂，像是打起来了，心中好奇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往后面挤显然不太可能，于是就散了开来。

    人群就像突然碎了四壁的一杯水，“哗”地一声淌得满地都是。不相干的人赶紧跳开几米距离，悉心地腾出足够的地盘给这群人中龙虎。

    可惜事与愿违。打架的人看见已经不再拥挤，两个人先后大喊一声“停手！”，几十个打成乱麻的壮汉闻声果断放手，迅速收队站出了两方。

    “敢问兄弟们在哪里吃饭？”其中一个为首的男人整了整自己脑袋上霸气外露的朝天歌，彬彬有礼地问道。

    “太原里凃党校飞龙会，阁下又是何方门派啊？”对面一个大胡子拍了拍自己的黑色t恤一边暗骂，刚才不知给哪个混账儿子扯得起了褶子。

    “幸会！我等川西广山码头青陵帮。想必大家都是刚刚拿到东西，又落在一个出口，也是有缘。游戏一开始时间金贵，我想兄弟们也不想在这里作无谓的浪费吧？既然大家在一个地儿，以后总有再碰头的机会。今天的事就先搁下如何？”

    “哼！这次事情急，就先按下咱们各忙各的。山水再相逢，再逢情义浓！孩儿们，出村升级！”

    两方人拱手告了辞，一副大家都很厉害的样子。围观闲人敬畏不已，自觉归到街道两边，让出路来。走出好一段距离，朝天歌脑袋的声音又传了一句回来：“五湖四海皆兄弟，富水宝山青陵帮。想在新世界里做出一番名堂的兄弟们，青陵帮永远以诚挚的热情虚位以待！”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这下人是真的走远了。空气中的沉重的压力恢复了正常，人群议论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川西广山的青陵帮？这在川州内可是很有名气的帮派了！”

    “那个帮主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飞龙会可是太原里凃一霸啊，我是他们临县的，据说这些人成天没事专打老弱病残，提起名号堪使婴儿止啼，了不得！”

    “都不简单呢，第一天就来了两个帮派，看来想干点什么大事的话，就得早点考虑加哪个帮派了。唉你说，青陵帮和飞龙会到底哪个更好呢？”

    “切，傻叼！你这才看见几个帮派啊？今天是普售第一天，国内那些游戏大盟哪个不是倾巢出动，承志盟、天山、武当这几个大盟谁不是会员过万，首日进入第三世界的核心成员至少也是上千人吧？这两个百人不到的帮派算个鸟……”

    “嘘，小声点行不？说不定还有人没走呢。被听见了你就别想出村了！那些大盟厉害，可是我们无门无派啊……”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仔细地听了好一会儿，虽然没有太明白，但也小有收获。去粗取精，原来这里是什么第三世界，今天是什么第一天，所以人如潮水般涌进这什么“彩虹岛”，人人都想进来干一番大事业，就像半个世纪以前的华夏一样，人人都下海，为的不是游泳，而是争钱争名鱼跃龙门。

    “华夏？”少年摸了摸脑袋，又有点糊涂了，好像有些印象但是又想不起什么确切的来。

    听了一会儿也就够了，他开始顺着街道慢行。街边有些商铺，卖药水的，卖武器的，卖衣服裤子的，还有几家倒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人摇头直呼“我不懂”。

    街道直通村外。村口是两扇敞开的骨制大门，处处骨刺，看起来异常狰狞。门边站着一个两米壮汉，一双虎目沉着有力，扫视着进出村子的人，颇具威严。

    少年就要迈出村口了，突然听到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话：

    “看你这么雄心勃勃的样子，是要去狩猎了吗，勇敢的冒险者？”

    少年仰望一眼耸入云霄的大汉，发现他那张黑脸正对自己微笑点头。身边的人自己走自己的，也没有人看他或那个大汉一眼，好像所有人里就他一个人听见了这句话。

    “你哪里看出我雄心勃勃了？”他问。虽然觉得很奇怪，并且如果回应的话更加奇怪。但是不回答对方又好像很不好的样子……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有礼貌。

    神奇的是，身边的人依然各走各的，身后被他挡了路的瞧了他一眼，嘟囔着绕开了。他这句话似乎也就大汉一个人能听见。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你一件礼物吧。祝你平安。”大汉点点头，很慷慨地说。

    “哈？”

    少年很想发火说既然什么如此啊！你到底如的是什么此啊！你懂不懂怎么回答问题啊？我明明就没有雄心勃勃好吗！你这么答非所问让我很有一种被忽略被无视的感觉很混乱很不爽耶！有点礼貌行不行啊？

    叮！这是一声好像来自自己身体里的轻响。

    提示！你获得了守门人汉斯的馈赠——山人的祝福！

    快打开包裹查看吧！

    他愣住了。

    他想了想，瞧了瞧自己，身上除了短衣裤，连鞋子都没有一双。

    “逗我呢？哪儿有什么包裹？”他疑惑地嘟哝。

    立刻一个袋子就凭空出现自动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绿色透明的心形物品，正微微散发着光亮。他一眼看过去：

    山人的祝福

    属性：特效物品

    来自山人的真挚祝福，祈求山神的力量，可以保护你不受死亡的迫害。

    可以交易、可以破坏、可以存仓

    使用时间：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

    ……

    少年惊讶地瞧了汉斯一眼。结果一不注意，包裹又凭空消失了。

    “包裹！”少年喊。

    包裹应声出现，主动张开口袋，露出那颗绿色的心给他看。

    “回去！”他一挥手。包裹立马消失。

    “这是什么鬼嘛！”这小孩儿心口不一地笑着，被人随随便便送礼物还真是不太好意思呢！分明什么都没做，怎么能要礼物呢！这多不好呀？

    “谢谢啊！”他对这叫做汉斯的大汉微笑。知恩图报，得到祝福就应该回报以微笑。这才是一个懂礼守礼的好少年应有的素质。

    守门人汉斯一如既往用一双虎目怒扫来往的行人，似乎从来没发现有少年这么个人的存在。

    “……”少年翘起屁股出了城，他对汉斯的冷漠并不生气。一个接受了人家礼物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地生人家的气呢？

    不得不说，虽然记忆残缺，但是他还是很有一定做人原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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