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戟皇沉沉的脚步声停下,他身后一群人跟着停下来。
光线透过魔宫被推开的那扇大门照进来,因为这群人站在逆光处,风染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虽然看不清,从这群像雕塑一般凝重的人身上,风染已经嗅到一群野兽的嗜血气息。
西戟皇突然开口,语调威严:史官!
“在!”魔界主修整个魔界历史的史官‘空前绝后’站了出来。
西戟皇又大喝:律官!
“在!”魔界掌管刑法的律官‘判无虚判’站了出来。
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西戟皇身边,三人身影压下来,组成了一扇地狱之门的形状。
西戟皇再开口:吾界灾祸横行,战乱四起的时候,魔界祭司职责如何?
站在西戟皇右边的‘判无虚判’答:
吾界灾祸横行、战乱四起的时候,魔界祭司应断绝一切活动,谨守魔宫,占卜做法,与神灵沟通旨意,诚心诚意为魔界子民乞求平安。
律官说话同时,站在西戟皇左边的‘空前绝后’飞快地在时空薄上面记录着。
西戟皇:若是触犯此条,罪当如何?
声音似铁块一般冷,一字一句就像是从喉咙里面抠出来似的。
判无虚判低头恭敬道:为子民祈福,乃是祭司至重要之职务,若是触犯,难逃责罚。
视情况,处罚分为三个档次。
一类:浸泡于腐身还魂池三年,依旧居魔界祭司职位。
二类:削去祭司职位,将其所作所为公布于无界之内,受魔界万民唾弃,流放到束魔阴界。
三类···
说到这里,判无虚判的声音有点发紧,不由得停了一停,这个突然的停顿之后,声音再次响起:
三类:削去祭司职位,罚其魂飞魄散。
最后四个字‘魂飞魄散’出口的时候,风染似乎闻到空中那血腥煞气突然一浓。
腐身还魂池?魔界中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东西,竟然想到用在祭司身上,真是给了祭司好大的面子。
置身于腐身还魂池,作为魔物的身体会被腐蚀殆尽,但是魂魄不会消失。
腐身还魂池里面的池水,厉害得紧,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从池子里面出来以后,只要魂魄还在,魔物的身子就可以再长出来。只是,那个过程,比浑身被池水腐蚀的过程好不到哪里去。
还记得幼年长身体的时候,就在睡觉的时候,骨骼被拉长的时候,那中酸滞难耐的疼痛感,至今任然清晰无比。由此可以推知,身子被腐蚀,又重新长出来的痛苦。
所以,被浸在腐生还魂池里面三年时间,无疑成了魔界、甚至是五界当中最惨烈的酷刑。
判无虚判接着问到:吾皇,这三类处罚要视情况而定,不知吾皇所问的具体罪行是怎样的情况?
西戟皇:阴界入侵之时,现任魔界祭司风染不为魔界子民祈福,反而叛逃魔界,前往佛界。与佛界之人勾连串通,夺位魔界。按例该当如何?
判无虚判:罪无可恕,按例当判——第三类!
声音慷慨陈词。
话音一落,西戟皇身后站的一大群大臣皇子们一阵哗然。
吵吵闹闹的惊讶声,幸灾乐祸声似蜜蜂一般嗡嗡传来,包裹住风染的脑识,风染只觉头晕目眩。
史官‘空前绝后’还在不停地在时空薄上面记着东西。
风染眉目一横,斜斜向着自己的斜后方向看去。
只见魔太子此时神色间满是得意,一双桃花眼里,波光诡谲,流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双难分黑白的眼珠子正直直盯着风染,似乎早就料到本有西戟皇这么一出。
风染回过头的时候,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风染的眉目很冷,冷到一种冷静的程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没有怨,没有魔太子意料中的滔天恨意,没有面对这当头厄运的惊慌失措。
风染就那样平静地看向魔太子。
此时风染整个人似一口幽深的古井,古井里面到底盛了多深的水,没有跳进古井里面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敢于跳进那古井里面一探深浅的人,却往往都要冒着被那井里不知深浅的井水吞噬生命的危险。
此时,风染的一双眸子就像两口幽深的古井,那表面的平静之下,到底有多少暗流涌动?
人,不敢仔细探究。只怕一旦深入那双眸子里面,就会像深入井中的人一样,被那双眸子里面的情绪所淹没,尸骸无存。
撞入那双深井一般的眸子中,魔太子那毫不掩饰地轻轻挑起的嘴角,突然就僵了僵。
仅仅那一眼,魔太子只觉浑身上下突然间就有点凉。
风染回过头来。
西戟皇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在嚷嚷着抓人、攻击、惩罚···
风染只觉有点吵。
魔宫沉寂了这好几千年,今天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客人’,本该好生招待一番,但没想到是这么不知礼数的客人。
这么不知礼数的客人,现在正上演着一出自编自导的闹剧。
虽然风染很有看猴戏的爱好,但是现在并没有看猴戏的心情,只因这场猴戏表演得太不合格。
粗暴、无耻、争吵···这些杂音实在太吵,吵得魔宫主人失去了待客的耐心。
眼前的闹剧该结束了。
“你们很吵”。
风染突然出声,语调中的平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刹那间,所有的争吵、讨伐的声音都消失了,魔宫突然安静得有些诡异。
风染:西戟皇,风染身为魔界祭司,自然将魔界众生放在心上。
这点,不用你来提醒;这点,本来就是风染本来的职责。
西戟皇:可惜,你失职了。
语带嘲笑,带着将人逼入绝境的无情。
风染:我的失职,不用你来提醒。魔界数百万魔众的性命,我以何种方式关心,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风染语调强硬,字字句句将,带着毫不留情的讽刺。虽然是实话实说,但是将丑事实话实说出来,难免有点难听。
西戟皇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西戟皇:哦?你关心魔界子民的方式?你的方式,孤,很期待。
祭司若是拿不出交代,你该走的道路,孤会帮着你走完。
对你的惩罚,也算是孤给魔界子民的一个交代。
西戟皇说出自己真实打算——
以一个祭司的性命,来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以风染的性命,换得魔界子民‘表面上’的和平共处。
西戟皇这样的做法,不过是在战争之后,将风染推到魔界众人的面前来当靶子。
这个靶子,负责承受魔界失败之后,众人内心的屈辱。这个靶子,负责为西戟皇这一班魔界高层挡住魔界子民的唾骂。
众人的怨气,风染负责承受。
众人向着发泄完怒气之后,魔界依然没有药,魔界的情况依旧民不聊生,依旧举步维艰。唯一的转变,不过是平复了民众那些怨怼之气。
所以说,不过是‘表面’的和平共处。
风染眉目一横,沉声说道:魔界缺药的事情,我会处理,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会给魔界众生一个交代。
此时的风染,神情间,是背负天下大义的决绝。
西戟皇步步紧逼:三个月后,若是你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呢?
风染没有犹豫,直接结果西戟皇的话头:若是不能,风染自然会以死谢罪。
给魔界子民一个交代的使命,风染愿意肩负。
西戟皇:那就好。发誓吧。
风染心中一阵冷笑——
果然,西戟皇率领魔界高层演的这出闹剧,不过是逼风染给出一个承诺而已。
开始唤判无虚判与空前绝后两个人出来,私设刑堂的做法,不过是给自己一个震慑威胁而已。
只可惜,自己并不买他的账。
此时的西戟皇,满脸得意。
是否以为自己凭借着身后这么多人给风染带来的无形压力,便将魔界祭司风染给震慑住了?
因为被震慑,被他们的武力所威胁,所以风染才答应帮他完成平息魔界灾难的大义之举?
错了,风染从来不怕。西戟皇与这些人的功力加起来,不过是让自己魂飞魄散那的结局。
活了这几千年,风起云涌的时代经历过,娴静平安的日子也经历过,唯独没有经历过的,无非就是魂飞魄散那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那种感觉,风染期待很久了。
被这座沉沉的魔宫压抑得太久,在风染的意识中,那种魂飞魄散的感觉应该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自由。
所以,魂飞魄散这个结果,对风染来说,从来起不到武力威胁的作用。
风染在乎的,是心中对整个魔界的担当。风染在乎的,是魔界众生的生死。风染担当的,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魔界平安。
西戟皇,作为政治家,你实在让人有点恶心。
风染举起双手,双手食指与中指交叉缠绕,结成一个繁复奇异的手势。
此时的魔宫当中,一片死寂。
一阵幽幽沉沉的咒语声响起,声音先是很小,似蚊子的嗡吟般,接着那声音逐渐变大。
到了后来,众人只听繁复难懂的咒语声回荡在整个魔宫里面,那些幽暗的音符敲击着魔宫的每一件器物,碰撞着魔宫的每一个角落。
随着声音逐渐变大,众人的眼睛逐渐蒙上了一层白雾,迷茫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之后,那声音才逐渐消失。声音消失之后,众人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这个咒术,确实是在誓言。
这个咒术,却又不是普通的誓言。
这个誓言,确实是以魂飞魄散的结局来为自己的诺言做担保的誓言。
众人不禁有点怔愣。
西戟皇的做法明显是无理刁难——
此时魔界一片混乱,此时五界当中的其他四界正是乐见其衰,怎么会支援自己呢?
若是能够去其他地方求到药,魔界高层的外交早就做到了。可惜,魔界使臣满怀希望前去,却无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
西戟皇,无非是用这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来为自己杀害风染的心思找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手段罢了。
可是,风染却直接接受了这么一桩交易,坦然答应了西戟皇的无理要求。
这是自寻死路吗?
风染作为魔界这几千年来的祭司,其实力也隐然是魔界第一,若是凭借这样的功力反抗,至少还是有三成逃脱的生机。
风染为什么不反抗?
风染发下魂飞魄散的誓言的这个做法,无异于自废武功。
身上背负这这个誓言的风染,便像是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即将面对仍人宰割的悲惨局面。
这样的做法,是作茧自缚!是自掘坟墓!
众人心头无不冷笑,冷笑的同时,又感到极端的庆幸。风染的魔力,强大异常,若是反抗,不知自己今天还有没有命在。
就在冷笑的时候,另一种奇怪的感觉同时袭上众人心头——
明明自己今天是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前来,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和平解决。
自己一直有点敬畏的魔界祭司竟然选择无异于束手就擒的发下魂飞魄散的誓言?今天的事情,和平演变得有点不正常。
风染:今天的戏表演到这里,猴子累了,观众也腻了。
魔宫里面的空气,需要静一静,你们,请回吧。
至于三个月后的事情,无非两种结果——
要么我风染处理好魔界缺药的事情,到时候,你们可以问心有愧地接受魔界子民的感恩戴德;要么来为我收尸。
话就说就到这里。
请。风染就不送各位了。
西戟皇听到这话,脸色不禁一僵,随即大袖一拂,大跨步回身走了开去。带着满身的怒意,又带着止不住的得意。
魔界之皇被魔界祭司说成猴子,这样的侮辱,西戟皇名符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