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风紧骤,这气氛比先前的滂沱大雨更具杀伤力,墨亦儒的心比呼吸还拼命地冒着汗。
而对郑海复来说,他的细心程度,就如他掌心的纹络,条条都能剔着富贵命,在这种正到使用力气的时刻,更不用说地左转右绕,一下子就到了可供他的目标横躺的那个大树洞。
这是有分岔成各种虬枝和直臂的节点,犹如手掌之于五指,墨亦儒把身子埋进其中的一根粗大虬枝,见到郑海复的绰影挨近时候,凭借上贤者的气息分辨,箭尖带着呼呼劲风直刺过去。
空了,短了,没探到任何方位!
紧跟着,郑海复的奸笑就招摇到了眼前,后者还是想用杀死方回的那一招让墨亦儒毙命,可在触碰后方才抽退了数步,两人也从树上并落到了草垛上。
“看来我低估你了,不过,无论如何你必死无疑。”郑海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墨亦儒无暇理会这些,对他来说,就是要抢在对方使用六品宝器之前,彻底把战斗终结,他在充足的睡眠后,以旺盛的体力冲了过去。
拳脚每次都是要落在实处,却转成了空处,三招又三招,郑海复气息吐纳之后,悠闲从容的一招“天鬼拍门”顿把这个初入江湖的少年,逼得一连退了好多步,几无还手之力!
便似开窗放入的大江流,墨亦儒收拾起体内全部的寸气前去还击,郑海复始料未及地避了开去,那一瞬的惊险让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六品宝器——一支精炼得银光闪闪的烟杆,被他从袖中掏了出来。
这一来局势大变,任是墨亦儒再如何扑腾,都被团团困住,若不是对方想要抓活的,恐怕他早就成了地上的尸体。
孟刚的出现,比起前一次,勉强能算上恰到好处。一双插垂在口袋里的大手,魁梧如松树的身板,显示其强悍和精干的寸头方脸,他的嘴角有点血渍,残酷而阴冷的笑永远泛着。
“郑海复,你杀死了方回,我可是亲眼看到的。”墨亦儒想要采取离间计,但这只是他的手段之一,邱八给的那道符印,轻飘飘地滑到了他的掌心。
那几个用丹笔涂写得稀奇古怪的符咒,邱八口头传授过,他为了在书颜儿面前炫技,又是借着考究诗律平仄的那种劲头,一并儿给学得熟溜了。
符咒念出之后,加上所要飞遁的方位,这土黄色调中沾了修士精气的方寸纸条,能让人像一抹轻烟,飞快地穿梭到八百里以内的任何境地,好在他所认识的邱八道士向来一言九鼎。
还是那双铁拳,比岩石落坠更为结实地从墨亦儒的衣侧滑过。
“现在我出力了,擒住了,我的赏金我不会少拿的。”孟刚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又向着这个瘦弱的少年挥砸过去,显然,这个刚接手飞鹰兵团的冷血男子,很善于处理即将到来的利益之争。
没得选择了,任何的迟疑都是在拿生命开玩笑,墨亦儒就像邱八临死前告诉他的那般,在咒语之后默默附加道:“墨城郡之外的孤云峰,急急如律令,去!”
一道烟起,本来还缩在手心的黄符,仿佛是活物般绕在了他的指尖,浩荡得足以腾空的气劲,像是一只天生神力的手,从云端伸了下来,把这个险些被孟刚拳风困死的少年,凭空抓起就往目的地直射过去。
手中的箭支绝对不能这么脱垂着,趁着黄色符印一霎间的气修喷薄,墨亦儒本身就为着聚气水和王蛇蛇胆中的兽气,还有很大一部分力没有吸收,像是通过一个平台被激活。
箭射三连发,就像是当时一举射瞎钻地鼠的眼睛,他这次相比较而言更精准更具穿透力,这临行前的反身一击,使得郑海复抵挡不住地看着眼珠子被射穿。
起到空中的墨亦儒,远远地看着淋漓的鲜血,从郑海复的左眼流出,而孟刚骤然的快手,将羽箭拔出时,连带着同伴翻白的死鱼眼都滚到了地上,耳边又泛着郑海复的凄惨乱叫,他心里大是得意。
“臭小子,别让我找到你!”郑海复气急败坏地大喊道。
“也请你放心,我们的仇怨还未就此终结,我有空一定会来墨城郡复仇的!”墨亦儒不甘示弱地大声回应道。
他的回击,在破空的长风激荡中,纵然传不到对方耳中,却足够让他意气风发地踏上另一段旅程,白雪凌是谁,孤云峰的位置,为什么他此前在地图中从未曾找到过。
这样凌风不断的呼啸声,便如大鹏之翼垂天而起,扶摇万里的快意之感,更抵过了悬于半空的惊恐,索性没有撞到什么鸟雀。
风驰电掣的一阵功夫之后,黄符在墨亦儒落地后,像是变戏法般,很快就自我焚烧得也没影了,而这位从小打到从未出过墨城郡的单衣少年,陌生地望着前头这一座并不高耸的破山岗。
“不会是邱八骗我吧,又或者这座孤云峰本就在黄符可以抵达的范围之内。”墨亦儒经不住高峰与山丘形成的现实落差,就像他往常丈量自己固定身高的疑惑那样,着着实实将前后的山道都给探了一遍。
数十丈之外,是四面环山的恶地,陡峭得连条路都没有,这便是所谓的“孤”了,仰天而对见不到任何东西,除了飘拽着的一点浮云,“云”也有了,但眼前小径直通的这座山岗,真的是“峰”?
其实说它是山岗也还埋没了这一名词,咬文嚼字的习惯在这一时刻不自禁地就形成了斟酌,没有退路了,饿着肚子也要先闯上去,他只能用虚弱的幻想来安慰自己:“白雪凌肯定是个温柔的大美女。”
七折八拐就到了山岗,烧痕似的青色调在四周拖垂着,一座破败的寺庙横在了眼前,墨亦儒进去之后才发现桌案上供着三位天尊,是为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
在这三尊道袍垂披的泥塑品列侧,有七位道人,手里举着或长或短的拂尘,中有一人手持伏魔剑,脚踏二十八星宿的宫主之位,神色中充满了悲切和遗憾之意。
墨亦儒懊恼地叹了口气,此地除了焚香剩下的寸寸粉灰,能在风的吹动下稍微扑腾一下,便是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他跪在蒲团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位天尊之后,就准备返身离去。
欲走时节忽然他想起自己独身一人,奔走万里却又迷失于此,步履维艰之下,便是连这里是不是孤云峰都不知道,狼狈不堪如此,顿有感念盈溢于心。
这世上有许多的失落文人,往往就是用这样笔力倒悬下的放肆之作,反而凭空蒙受了道君的赏识,获增得到妙悟杯,又或是气运水之类的点化之物,从此将怀才不遇的牢骚,化成了平步青云的阶梯。
刚好怀里便有驼背老爹遗留的一支毛笔,墨亦儒蘸着点炭墨,便在白壁上题写字句起来,写至一半,又觉悲风满面,徒然增了哀感,于是便在末句中以悟道收转道: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命攸归,以道心为我心。”
本不过是少年心性的狂放之言,哪想到墨句落成后,稍过了片刻,从蒲团所在位置的下方,宛若风来地飘出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女,他见到墨亦儒后稍稍行礼后,稍显可人道:
“也许是你的机缘已到,这边请吧,本来很少有人能通过题字,字字珠玉地拨动师尊的尘心的,这不,还让我这么快地过来,真不应该。”
墨亦儒大为惊讶地看着该女子,几乎脱口而出道:“你可是白雪凌?”
那少女掩嘴而笑道:“刚还见你有些豪言壮气,现在反是坠入儿女情怨中了,特为不解,我却不是此人,你唤我盈虚就好,这是我的道号。”
“原来如此,你现在是要带我去哪里,难道这蒲团之下还有一番别样洞天么?”
“正是,这小小蒲团之下便是你苦心要寻的‘孤云峰’,茅山派自从势力衰弱之后,不得不用这种衍化的道术来防止外人渗透,倒是让你小见多怪了。”
盈虚说罢,便将手轻轻一招,墨亦儒似觉得大地各拆成两边,一只脚前踏到蒲团下的悬空位置,就仿佛要坠入了洪荒气流之中,他觉得有轻薄的云气从地洞底部蒸腾而出。
身子很自然就被这瀚海星辰似的作用力包围,他看着脸颊微胖的盈虚,将双目轻轻一合,口中念念生词,如同一片幽梦又隔着帘垅轻柔来临,竟然不费太多时候就到了一座道观之前。
青琐纹着两扇高古的木门,一股如钟梵悠远的道家气息,就像是他乡偶遇的老朋友,推许着杯盏中的好酒,非要远奔出来款待,墨亦儒释放上贤者该有的寸气后,便觉身上犹如彩凤起了双翼。
其中,最让他注意的还是一个璇玑镜台,在一束七色霞气的笼罩中,它清晰地涵照着另一处山峰的全部景象,花蝶生香的依依之态,逼真得都能让人不敢轻易出声去打破宁静。
聚生天地之灵气,摄取五岳的兽气,再用明灭的澹台以及自身的修为去领会,不知为何,玄之又玄的道家摘句,又在墨亦儒的脑海,如大闹天宫一发不可收拾地翻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