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聊的字句简单,却别显着其中过程。
墨亦儒正听得稀奇的时候,还是驼背老爹带着咳嗽音解释道:“墨雷是想说那个道士救了我们,砸场的是我们赊欠银两最多的毛家,是毛士英,他本来是道喜来的。
后面听到安家的童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态度一下子就变了,砸东西不说,还将我们家传的几样至宝都拿过去作抵押了,最后又起了一把火,想要让我们流落成乞丐。”
“可恶,得不到银子,还抢劫伤人、烧人房屋。”墨亦儒砸拳愤愤说道,毛家以前也曾有过类似举动,不过当时都有他在边旁周旋,情况还算好的。
书颜儿倒是有点意外道:“亦儒哥哥,你什么时候救过茅山派的邱八道士?”
墨亦儒道:“挺久之前的事了,临走之前,他还问我是否要跟他成为道士,我没答应,他还给我留了一张符咒,说是只要念了咒语,就能飞遁到数里之外去找他。”
书颜儿喃喃自语道:“大楚朝投入的人手越来越多了,茅山派数年前就已被某一仙姬灭了,这老道逃窜多年,不知有没有逃脱,不过他手上的鼎葵玉,就算难以启用,一旦其物认主,那绝对不是普通朝国所能抵抗的。”
墨亦儒似是没有听到,却听他犹自感叹道:“我记得邱叔叔一直说的一句话,便是‘怀璧其罪’,我娘图绣的那七件宝物,我并不拥有,可毛家为何一再逼问,可恶。”
几句连聊,在收拾间,他发现这房屋就像难收的覆水,已不能住人,尤其是驼背老爹身上的伤势,实在不适合在此地照料静养,流血太多,嶙嶙瘦骨都已翻露了出来。
“什么……连大黑死了……”头发驼背老爹本来还坐着,偶然听到书颜儿无意说漏嘴的话语,立马将略微驼背的身子站起,斑白的头发似秋枝稀疏,精神力也大有落叶归根之势。
“老爹,你一定听错了,颜儿在说笑呢。”墨亦儒赶忙掩饰道。
“可是,大哥,我在牛栏边也没看到大黑。”墨雷奶声奶气地说道,皮肤瘦黑而筋骨薄弱,若是营养能跟得上,怕是会高高壮壮吧。
老爹架着拐杖捉摸着走了一圈,墨亦儒拦不住,没奈何,只能叙说了事情的原委,老爹听后手指歪指了半天,竟是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笃笃的咳嗽声渐起,书颜儿上前帮扶之际,赫然发现了极大的血块,从其嘴中吐落了出来,她刚要用湿巾帮忙擦拭时,驼背老爹的整个身子都往前扑了过去。
这一扑远非常人所能预料,书颜儿与墨亦儒都是没能反应过来,去扶时已然慢了,驼背老爹的整个脑袋都磕碰出了老大窟窿,搀到床上之时,其脸色气若游丝,显然很难撑持更多时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雪上加霜的事情又是衔着余悲来临。
“亦儒,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你此次考试中第,也是达到了你娘嘱托我的那个条件了,你要记得,你所担负的使命,关系到大楚朝的命运。
衰落近千年的墨家能否中兴复仇,就全靠你了,就目前而言,想要做成此事太难了,中间的敌对势力太多——嗯,你娘是这么说与我听的,我只是再重复给你,这其中的事我只知道一点皮毛,你且听着。”
驼背老爹在被扶到床头后,重中又重地说道。
“这是真的?”墨亦儒越发觉得心酸,眼泪汨汨从眼睑中落了下来,所有的悲呛,与之前的喜气形成鲜明反差,生别离。
他不过是一个极为寻常的放牛娃,只特别醉心于文墨,又哪里能跟大楚朝的前程联系在一起?驼背老爹经常讲胡话,这次想来也是吧,墨亦儒并没有当真。
驼背老爹最后挣扎着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还是先从你二妹许浅兮说起,自从我抱了墨雷回来,她就被一大豪族夺取了过去,说是抚养,可我又听说是为了什么祭灵,我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你最好能去看看她,她一个人也很孤苦的。”
墨亦儒年少懂事,可在此际滚烫的热泪,便是在情感上再做无力的坚强也是不行,一下子流得如波涛,他连连点头道:“老爹,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浅兮的,对了,是哪个世家?”
他的二妹的名字叫许浅兮,可自小就被抱出去了,墨亦儒之前还以为是家里太穷了不能抚养,到现下才知道是被世家大族强抢豪夺,驼背老爹本身没有孩子,抚养的都是孤儿。
驼背老爹又咳嗽了一声道:“你只需要记住是本朝一位叫楚令天的人即可,余下的便是我也不知。墨雷现在才十岁,最难交代了,哎,我已是有心无力,你之前一直对我说,要成为流芳多少代的儒家修士。
喏,我这边有一支古老遗传的毛笔,你爹娘便是因此物而被祸连,我看你在墨城郡也不能久留了,带上它,或许能解开其中的谜团也不一定。”
贤者到圣公,再到修士,也是儒家的进阶要道,到了修士这一阶,各大宗门又按特性细分了不同名称而已。墨亦儒对此犹如浮云去闲,心境萧瑟得似到了残秋光景,前路已是断绝了,他接过平平无奇的一支丹青笔,心头异常沉重起来。
书颜儿抢过去道:“墨雷就交由我来照料吧,我会把他当成亲生弟弟来照料的,事情变成如今境地,我也是有责任的,只是,我迫于家族之命,很快就要离开此地了。”
可此事关系到自己的父母,这便让墨亦儒更增了几分疑惑,他从小就认为驼背老爹便是其生父,而他的亲娘则是早已过世,这下方才恍然,忙问道:“那我的亲爹又是谁?”
驼背老爹道:“我也不知,只是那天我去紫英山脉前去冒险,在中途遇见古兽被你父母所救,他们御剑纵横,武功极为高妙,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与人起了争执,你父亲当场死了,你母亲被我掩护着躲到了这里,之后她生了你便去世了。”
书颜儿锁眉问道:“那墨雷和许浅兮他们呢?”
驼背老爹渐渐出不了声,墨亦儒接过去道:“颜儿,他们也都是被捡来的,生世之谜或许更不可知了,不过,墨雷身上有一个不常见的香囊,浅兮则有一对圭角。”
豆灯昏暗,一派喃喃之语过后,驼背老爹终于还是辞世,书颜儿不再多说什么,人命有时比纸还薄。
墨亦儒费了好几天奔走借钱,若不是书颜儿慷慨解囊,哪里还能凑到些许银两,落井下石的人常在,雪中送炭的却不常有,尤其是他还一贫如洗。
买了棺木为驼背老爹下葬,当看到炭写的墓碑,他默默把纸钱随风撒开,脊椎挺得直直的,凭直觉,安家与简家必是幕后黑手,这个仇,不能不报。
书颜儿就像是优柔的葵花,紧紧陪伴在左近,时刻给予温暖的开解。往日都是墨亦儒来逗她笑的,这时候都反过来了,可后者哪里能笑得出来,但又不忍让她失望,还是颇露了几个苦笑。
这几天,墨亦儒身上的伤势便是由书颜儿负责后续打理,她望着前者,怜意无限道:“亦儒,跟我一起走吧,我已备好马车,不会被发现的。”
昔日杨柳未折,而今满目穷秋,谁知?
墨亦儒跪地又磕了数个响头,坚忍着站直道:“会连累你的,我把墨雷交付给你已是极大风险,剩下的事,也许是人生命定,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吧。”
书颜儿哭着鼻子道:“可是……早知道,我就该带着护卫过来才是。”终于还是因为墨亦儒的一再拒绝,她只能跺着脚恼气,性子发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马嘶声连连,从坟头草上传来,是即将离程的秋风又在催人,墨亦儒郑重道:“颜儿,还是赶紧动身吧,迟了便走不了了,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书颜儿还是依依不舍,被青碧和墨亦儒连番劝退,方才揭过软坎帘幕,伴着悠悠的牧歌和短笛,加了皮鞭的快马,向着城关驿道奔驰而去。
晓晨中的乡野村景重复而寂寥。
衣服侵着一身寒霜,墨亦儒已经有了计划,他现在独自一人,又了无牵挂,前天击鼓鸣怨,被乱棍打出,这更让他决定了要这么做。
圣人不仁,视百姓为刍狗;官权不仁,以穷人为鱼肉。
街道还是如此悠长,旷风沾衣,他慢慢走着,只腰边多了一柄刀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借着还钱的机会刺杀毛士英!
“你这臭皮老道,还逃,你倒是逃啊,就你还想偷东西。”不远处,三五名围着一个落魄的老者在围殴,只这人身穿青色道袍,衣上豁口连连,纵然被揍得鼻青脸肿,他手头的拂尘依旧拽得很紧。
这名老道用寸劲掀倒起首一人,又将手头的灰尘突然转变了往前的方向,反向狂跑之中,与墨亦儒撞得结结实实,此人很快起身,才刚到郡城的县衙口,又被一拨人拔剑截住。
“邱八,这下你走不了了吧,交出你手头的东西,我或许可以饶你一死。”起首一人不是别人,赫然便是郡长简丹,他满身戎装,威势凛凛地瞧着那名老道。
这名被叫做邱八的老道扬声大笑道:“若不是我修为受限,就凭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家伙,也能擒住道爷我?派个正宗修士来都未必。”
一品圣公之后,便是达到修士等级了,修士相当于是半仙,对气修的控制更为不俗,能够结合五行演绎出相应的功法,厉害至极,毁灭城池那都是举手之劳。
“我听说你之前可是半个灵官啊,还自建了一个道家宗门,难怪会被大楚朝通缉得这么凶,连一品圣公都闻风出动了好几人,受死吧!”
简丹不待邱八有更多反应,两拨人马蜂拥而上,一柄柄朴刀劈斩下去。刚开始,邱八还能通过气障勉强抵挡,可到后头,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乱刀已将邱八剁成了肉酱,他的首级很快被割了下来,简丹伸手在前者身上搜索了好一阵子,皱眉道:“我们要找的东西不见了,金蝉脱壳都没这么快呀,你们将全身的物品都摊开来让我检查!”
此事,若教做成了,他升官是指日可待的,到时他就是圣公这一阶级的,还能享受可以提升武功的浩气浴,说不定还可从九品一举跃升到八品,从此出任大县长,走向人生巅峰,想想还是有点小激动的。